大唐昭宗光化二年,公元899年,河北大地。
前退役戰(zhàn)士、二十一世紀(jì)青年群眾演員李誠中穿越了,他來到的是一個唐末藩鎮(zhèn)割據(jù)的年代。這個年代,大唐內(nèi)憂外患,經(jīng)過多次農(nóng)民戰(zhàn)爭的打擊,社稷搖搖欲墜,朝廷敕令不出京畿百里,中原大地烽煙四起,各地藩鎮(zhèn)相互攻伐,千里赤野、人命如草。
李誠中因為“身子雄壯,善走”,作為河北大地常見的“游俠兒”,被編入了健卒前營。營指揮是周知裕,但李誠中到目前為止仍然沒有福氣見到。入營三天以來,他所見到的最高級別長官是一個姓任的都頭,其下是本隊隊正張忠嚴(yán),秩別陪戎校尉,從九品上。于是他終于弄明白了,三天前將他“誘拐”投軍的家伙名字并不叫“陪戎”。
他見得最多的是伙長劉子壯,陪戎副尉,從九品下。同伙里沒有伍長,因為加上劉子壯本人,一共也就五個人,換句話說,編制不齊。據(jù)劉伙頭講,他本人已經(jīng)從軍一年,最初也是從健卒干起,一個月前,大帥征召燕地兒郎,他才被任命為伙長。按照劉伙頭的說法,只要戰(zhàn)事一起,好多人都可以當(dāng)官,所以他鼓勵大伙多加勁、多賣力,升官發(fā)財很容易!
劉伙頭很樸實,不太會說話,把同伙幾個人召集起來說出上述那番話以后,已經(jīng)急得鼻尖冒白汗了,最后想要說一句結(jié)束的話來鼓勵士氣,卻始終沒能說出來,只能用力揮了揮手。等劉伙頭揮完手,李誠中和剩下三個人還在大眼瞪著劉伙頭,直到劉伙頭轉(zhuǎn)身出帳,大家才意識到動員會結(jié)束。
劉伙頭不會說話,但燕地男兒自有一番熱血,除了李誠中外,其他三人都興奮起來。大帥發(fā)出征召令是為啥?不就是為了進(jìn)兵中原么?咱燕趙男兒也要加入爭奪天下的行列了,到時候不知有多少仗可以打,有多少官等著升,有多少錢可以搶!三人你一言我一語,似乎轉(zhuǎn)眼就都是陪戎了,手下也管著弟兄了。
李誠中只是翻著白眼聽他們議論,渾沒興趣參與。打仗是鬧著玩的?會死人的知道不?盯著眼前破了好幾個窟窿的小小皮帳,掂了掂手中不僅生銹而且破口的橫刀,他苦澀的嘆了口氣。
穿越這個事情讓李誠中苦惱了好幾天,好在穿越前便一無所有,是以他倒沒什么可惜的。只是他的歷史知識并不豐富,除了知道晚唐是一個藩鎮(zhèn)混戰(zhàn)的年代外,對于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腦子里一片模糊,尤其對于自己所在的盧龍軍到底是個什么概念,更是一片空白,而對于即將開戰(zhàn)的魏博軍,反而有些印象,似乎記憶中、魏博軍在晚唐里很有名吧?既然有名,是不是很厲害呢?想到這里,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無論自己是被脅持也好,被誘騙也罷,總之如今是入了大軍了,想要逃跑?在這平原上談何容易?一旦被追回來,必定是個殺頭的結(jié)局,所以李誠中只能認(rèn)命,且走一步看一步吧。這幾天中,李誠中也早已想通,既然已經(jīng)效法前人穿越,便索性安定下來,不是有句話說得好么?既來之,則安之,還沒有想好怎么在這個時代討生活之前,先混口飯吃再說吧。好在他當(dāng)過兩年兵,對行伍生涯十分熟稔,幾天下來,便適應(yīng)了這種古代軍營的生活。
又過了兩天,伙里添了兩個新來的弟兄,都擁擠在一個破舊的帳篷里,說說笑笑倒也熱鬧。連上劉伙頭在內(nèi),一共七個人,只有劉伙頭一個算是老兵,其他都是新兵蛋子。但河北大地上向來不缺敢戰(zhàn)的士卒,既然被編入了健卒營,就都是可戰(zhàn)之士。雖說都是新兵,可燕趙男兒本就都是熱血赳赳的漢子,又生逢亂世,自然談興都很濃。就算到了晚間軍營宵禁,仍是在帳篷里拉著劉伙頭問東問西。
劉伙頭被問的有些吃不住了,拋出一句“馬上就要開戰(zhàn),到時自知”,便轉(zhuǎn)過身去悶頭睡大覺,對其他人的問詢置之不理,被追問得煩了,喝上一聲“禁聲!”大家伙便都不敢再說話了,只是默默的想著即將到來的戰(zhàn)事。大仗馬上就要開打,如今大軍匯集巨馬水畔,只等少帥帶兵過來,便要拔營起寨,南向魏博。
李誠中沒有等太久,第二天劉伙頭便匆匆傳回軍令,大軍出發(fā)!于是大家伙兒忙碌起來,在劉伙頭的指點下,收拾營帳,裝備器具。不僅李誠中他們,此刻就連整座軍寨都喧鬧紛亂起來。有些找不著自己東西的便相互指責(zé)謾罵,有些所攜營帳包裹綁束不緊的便挨上官好一頓訓(xùn)斥,更有沒工夫外出方便的直接就地解決,讓穿越前當(dāng)過兵的李誠中搖頭不已。
讓劉伙頭意外的是,在收拾軍帳方面,李誠中表現(xiàn)得比他這個老兵還要好很多,三兩下子就將帳篷綁束完畢,連帶伙里共用的幾條氈毯也收拾得十分利落,全部裝上了一輛馬車。這下子劉伙頭舒坦不已,自己伙里有能人?。⊙嘹w人直腸子,劉伙頭沒有什么嫉妒之心,滿心歡喜的拍了拍李誠中的肩膀,以示夸獎。
得益于李誠中的利索,全伙第一個收拾完畢,得到了隊正張忠嚴(yán)的點頭贊許。等整個健卒前營收拾完,已經(jīng)是半個時辰后的事情了,于是大伙兒整隊出營,在營寨外的空場列出隊形,等待指揮周知裕的校閱。
說是列隊,但在李誠中看來,這樣的隊列實在是……不敢恭維。兩千人在幾十個盔甲鮮明的老軍彈壓下,勉強收束成一個方陣,但行列之間歪歪扭扭,前后相隔亂亂糟糟,更有甚者,干脆擠成一團(tuán),分不清前后左右,就在方陣中間大聲交談著、嬉笑著,在幾個軍官的巡視下,好容易才漸漸理清。這一番折騰,又耗去小半個時辰。
由于健卒營是新立的營頭,李誠中對于這番亂象倒也能夠理解,只是不知如此亂哄哄的軍陣,拉出去能不能打?尤其是手中所持兵刃,五花八門,有胯刀持槍的,有握棍吊錘的,其中很多還背負(fù)弓箭,大都是投軍時自帶的家伙。更有多一半人都如李誠中一般,沒有帶兵刃投軍,只是發(fā)了一把銹跡斑駁的橫刀。不過好在健卒營都是燕趙大地上的健兒,能稱得上健兒的,自然體格都不會太差,精氣神也都充足,若是單獨一個一個拉出去,看樣子似乎也能戰(zhàn)。
因為李誠中的個頭較壯,換句話說,形象較好,所以劉伙頭特意讓他站在本伙第一的位置,后來被隊正張忠嚴(yán)看見了,直接把他叫到本隊第一排站立。這個位置也是整個健卒營軍陣的第一排,于是李誠中習(xí)慣性的站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后世軍姿,連任都頭都過來問了他的名姓。
就在健卒營整隊的時候,李誠中在第一排看得清楚,大軍并非都如自家軍陣這般雜亂。從營寨中陸續(xù)開出一些隊伍,也在空場中整合。橫列豎行都要像樣得多,衣服甲胄也相對統(tǒng)一,兵刃都很齊整,就連旗幟豎得也精神許多。
站在李誠中旁邊有幾個前排壓陣的隊正、都頭就抬眼望去,然后羨慕的小聲嘀咕著,這支是什么山后子弟,那支是什么衙內(nèi)軍,李誠中也聽不真切,更記不得那許多,只是覺得人家方陣要遠(yuǎn)遠(yuǎn)好過自家所在,雖然開拔之后,隊形明顯松散,但比起自家身后這些左右都分不清的家伙,實在是好太多了。
就在李誠中看得津津有味之時,忽感大地顫動,大隊大隊騎兵涌出營寨。成千上萬匹戰(zhàn)馬的馬蹄同時踏響,仿佛雷鳴一般,震得李誠中耳膜鼓轟鳴不已。那種刀槍如林的森嚴(yán)氣象、那種萬馬奔騰的威嚴(yán)氣勢,讓李誠中忍不住熱血涌上心頭,只想高聲大喊,否則不足以宣泄心頭涌動的激情。于是李誠中情不自禁喊了起來,身后整個健卒營的兩千人也同時喊了起來。
足足好半天工夫,騎兵才出完,等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遠(yuǎn)方良久,李誠中才深深吸了口氣平息下來,他身邊很多人卻如喝醉了一般,臉色潮紅,盯著騎隊遠(yuǎn)去的方向,張著大嘴好半天合不攏。
這樣的場面是最能鼓舞軍心的,所以當(dāng)周指揮在親隨的簇?fù)硐聛淼杰婈嚽皶r,并沒有多說什么,左右打量了一番,便揮手示意出發(fā)。于是在老兵和軍官的指揮下,健卒營終于按照每都的編制陸續(xù)開拔。
大軍在河北大地上展開,數(shù)條長龍并駕齊驅(qū),旌旗招展、鼓樂齊鳴。李誠中作為新兵,不知道自家所在的盧龍軍規(guī)模有多大,有說五萬的、有說十萬的、更有說二十萬的,但放眼望去,密集的隊伍在田野中穿行,如林的刀槍在陽光下折射寒芒,時不時一隊隊騎兵在周圍往來縱橫,身前身后人聲鼎沸,大笑聲、誓言聲、談?wù)撀晩A雜在一起,燕地男兒的直爽和豪邁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李誠中身處其間,也忍不住心潮澎湃,勃然而生出踏平一切阻礙的勇氣。他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賴!
此后幾日,大軍每日卯時行軍,辛?xí)r扎營,行三十里而止。一路上仍然不停有青壯從軍,有的是游俠兒,有的是體力健碩的農(nóng)夫,還有少許念過書的。李誠中所在的伙里就分到一個,此人姓姜名苗,家中農(nóng)戶,但自幼好書,家中交不起先生的束脩,便時常在學(xué)堂外偷偷聽講,倒是讓他學(xué)會不少字,懂得了不少道理。
此際天下大亂,武人當(dāng)?shù)?,姜苗干脆就丟下了家中的農(nóng)事,投入軍中,夢想著博取一番功名。李誠中見姜苗身體略顯單薄,行軍有些吃力,便想幫他多擔(dān)一些,但姜苗卻微笑著一口回絕了,只是每天扎營之后累得半死。有時候想起來,李誠中也不得不佩服他的這份堅持。
過得幾日,前方傳來消息,騎軍已然圍了魏博的北方重鎮(zhèn)貝州,于是眾軍紛紛加快行軍腳步。等趕到貝州城下時,倚城四周扎下了連綿數(shù)里的營帳。周無憂所在的健卒營,則立于貝州城北偏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