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怎么看呀?快點告訴我!”欣語胡亂掐滅了剛抽了幾口的香煙,催促著夏駿。
夏駿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鏡片后那雙并不大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看著欣語的樣子有些古怪。
“我想應(yīng)該先告訴你一件事情?!彼f。
“什么事?”她渾身的神經(jīng)都繃緊了,從夏駿嚴肅的表情里她想這件事情也許非同尋常。
“我要告訴你,你的身體不同于一般的人?!毕尿E說得不緊不慢。
“什么意思?”他說一句留半句的樣子讓欣語更是著急。
“你有特異功能。”夏駿突然睜開眼睛盯著她,沒頭沒腦地說了句。
“我?”欣語聽了有些哭笑不得。
“這都什么時候了,人家都快急死了,你還開這種玩笑?”她顯得很不高興。
“你看我像跟你開玩笑嗎?”夏駿陰郁的臉沒有一絲笑意,確實不像是在開玩笑。
“什么特異功能?透視?穿墻?耳聽辨物還是飛檐走壁?”欣語仍是不信。
“你說的這些都是騙人的把戲,準確一點說,你有的是一種超自然能力?!毕尿E伸出瘦削白皙的雙手比劃著,顯然他也想努力讓欣語相信他的觀點。
“在自然界里,有的生物是靠從身體里向外發(fā)射的超聲波,然后通過接收超聲波回聲來判定物體的方位的,比如海豚,蝙蝠?!?p> “而有的生物如魚類則依靠對水波振頻的精密雷達系統(tǒng)和極其敏銳的嗅覺系統(tǒng),來識別物體的方位和形狀?!?p> 夏駿耐心地向欣語解釋著。
“我可不是在忽悠你,我在給你做一個科學的解釋?!彼谔嵝研勒Z注意他的陳述。
欣語點點頭,事實上她也很認真地在聽。
“高級的聲納雷達系統(tǒng)還能深入辨別物體的內(nèi)核構(gòu)造,對物體形成全方位的精確感知,這也就是海豚為什么能用它們的吻突準確頂碎敵人心臟的原因。”
在他迷蒙的眼神里,欣語時而化身為一只美麗的海豚,時而又幻化成了神秘的夜行蝙蝠。
他摸過茶杯喝了一口,眼光始終沒離開過她因為緊張而微微有些發(fā)白的臉龐。
“萬物同源,這些功能器官在人類的身上原本有根,只是幾十萬年的進化‘用進廢退’,早已不復作用。但也許有百萬分之一或者是千萬分之一的人,有幸激活了這樣的超聲感應(yīng)或者是振頻雷達功能,那么他們就具備了與常人不同的能力!”
他頓了頓,給欣語下了一個十分肯定的結(jié)論:
“我想你就是這百萬或是千萬里面的那一個人!”
“這,是真的?”欣語有些難以置信,不過夏駿的話卻有一定的科學依據(jù),又不容她懷疑。
“你不是研究鬼神民俗的嗎?怎么這方面的事情你也這么清楚?”她提出一點質(zhì)疑,她不知道這一大通很專業(yè)的解釋是不是夏駿信手拈來的說辭。
“這個,是你有所不知。中國的鬼神民俗文化包羅萬象,涉及的領(lǐng)域包括物理學,生物學,醫(yī)學,天文學等等,綜合的研究和探索才能最終揭示中國文化中的這塊瑰寶!凡是關(guān)乎超自然的現(xiàn)象都是這一領(lǐng)域必然要面對的課題?!?p> “鬼神民俗”在夏駿的嘴里“瑰寶”,欣語心中大為不屑。
不過,她現(xiàn)在不想去關(guān)心這個問題。
“這么說,我真的有特異功能?”欣語有些無奈地說。
夏駿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你證明我有特異功能,想說明什么?”欣語問。
“證明你有特異功能,才能解釋得清楚你的夢境?!毕尿E吐了口氣,身子窩進了軟軟的高背靠椅中。
“哦?”欣語不解。
夏駿想了一會,說道:
“這么來說?!?p> “你身體里具有的、一種非常敏感的聲波振頻雷達系統(tǒng),在你睡著以后它們?nèi)匀惶幱诠ぷ鳡顟B(tài)?!?p> “你的聲波振頻雷達對所有周圍發(fā)生的微弱聲響,也許還包括正常人無法識辨的一些低頻信號,進行接收并將信號傳到大腦進行處理?!?p> “不同的聲響在空氣中傳播產(chǎn)生的振頻是不一樣的,包括人的腳步聲、移動物品的聲音、衣服和身體摩擦的聲音、風聲雨聲,甚至觸摸物品和心臟跳動的聲音,它們都有不同的振頻。”
“你就是接收了這些不同振頻的聲音,然后經(jīng)過大腦的智能辨識,才讓你作出了諸如‘下雨’,‘有人身披雨衣’,‘移動到你窗前’,‘正在撬動窗戶’等判斷,并且同時在大腦中形成影像?!?p> “這就構(gòu)成了你的夢境!”
“照你這么說,我夢見的是真的?”
夏駿的解釋一點都不像是憑空臆斷,欣語越想越有道理,她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他神情陰郁地點點頭。
欣語的脊梁冒出了冷汗。
“那我怎么能看得見是舊式長雨衣呢?”
她從心里寧愿夏駿的判斷是錯誤的,或者只是在跟她開個玩笑。
“雨衣材質(zhì)的摩擦和雨聲的存在,是讓你作出身穿雨衣判斷的依據(jù)。而雨衣的摩擦振頻同時由頭,身,手腳等不同的方位傳才出來,讓你得出是長雨衣的判斷也是對的。不過……”
“不過什么?是不是解釋不通?”她看到了一點希望。
夏駿搖搖頭,說:
“能解釋。你是絕對不可能‘看’到雨衣樣式的,我認為你之所以覺得是舊式長雨衣。是因為你的大腦里殘留了以往電影或者是小說里習慣影像,當你感知它是雨衣時,大腦便很自然地將這一影像聯(lián)系起來!也就是說,肯定是有長雨衣,但不一定就是舊式的,‘舊式’僅僅是你的主觀臆斷!”
欣語的腦海里再現(xiàn)了凌晨那個可怕的夢境。
夏駿的推斷應(yīng)該說是沒有太多漏洞的,她覺得自己的身子開始在一陣陣發(fā)冷。
兩個人都在沉默,各自想著心事。
欣語下了下決心,明明白白地問了他一句:
“按照你的看法,今天凌晨我‘見’到的這個人肯定是存在的嗎?”
他似乎知道這個問題對她來說很殘酷,一時間他沒有回答,鏡片下的雙目微微閉著,十只纖細的手指緊攥著茶杯。
“沒關(guān)系,告訴我吧?!彼闯隽怂念檻],請求中嗓音發(fā)顫。
他睜開眼睛,面無表情,一字一頓地告訴她說:
“這個人絕對存在。”
吃完飯,夏駿把欣語送到家門口。
她進屋之后,把一樓的門窗都仔細檢查了一遍。它們雖然年久失修并不十分嚴實,但功能都還完好。
臨睡前,她再用長長的發(fā)絲系在臥室門和窗的插銷上,這樣只要被人打開發(fā)絲就會斷掉。
躺到床上后,她卻怎么也睡不著,或許是夏駿說的話起了強烈的暗示作用,
她忽然感覺靜夜里所有的聲波都被她“接收”了。耳膜里亂七八糟,似乎連螞蟻咀嚼的聲響都能聽得見。
她就這樣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天色微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這一夜倒是平安無夢,一覺就到了中午。
發(fā)絲沒斷。
欣語撥通了程浩凡的電話。
她在上海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就他們?nèi)齻€人,失去了對楊顯的信任,除了夏駿,她還可以救助的人也就是他了。
程浩凡聽了她的陳述,在電話那頭久久沉默。
“最近幾乎每天都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噩夢,比剛來上海那段時間的狀態(tài)還糟糕,再這樣下去,我真的快崩潰了!”欣語首先打破了沉默,說這番話的時候她心臟感受到了來自胸腔的壓迫。
“怎么會這樣?我以為你最近一直過得很好呢。”程浩凡在電話那頭說。
“以前楊顯一直在照顧我,給我開藥調(diào)理,有空也常陪我,所以就沒跟你說?,F(xiàn)在誰想到他竟會有這種事情……”欣語有些沮喪。
“小語,楊顯的事情到目前也只是一個懷疑,夏駿那個人瘋瘋癲癲的,話不能全信,你先不要太擔心?!背毯品驳恼Z氣中有些許輕蔑。
“我感覺他這次說的應(yīng)該是對的。有很多東西我現(xiàn)在還表達不出來,但憑直覺我認為它們是存在的!”她在心里希望程浩凡能夠相信夏駿的話,否則他可能根本就不會重視。
“哦?”電話那頭再次陷入沉默。
“對了,楊顯一直開藥給你吃?”程浩凡像突然想起什么。
“是呀?!毙勒Z很敏感,她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難道他的藥會有問題?”
“那倒不一定。只是如果我們都感覺事有蹊蹺,那就要多留個心眼兒?!背毯品踩粲兴?,他接著問,“藥是直接在醫(yī)院窗口拿的,還是楊顯給你的?”
“他拿好后交給我的。”欣語回答,她以前從來沒想到過這個環(huán)節(jié)上會有問題。
“哦?這樣吧,明天我去趟你那兒,我把他開的處方和藥都帶走,找藥檢所的朋友幫忙看下有沒有其他的問題?!背毯品埠芄麛嗟卣f。
和程浩凡通完電話,欣語稍許有了些安全感。
程浩凡是一個講究實干的人,而夏駿往往只會停留在思考上,最終能夠幫助她解決實際問題的人只能是程浩凡。
晚上,楊顯如約請欣語吃飯。
淮海路一家上好的牛排餐廳。
他穿了一件暗紅格立領(lǐng)夾克,黑色西褲,雪白的襯衫,簡約灑脫。
即使是有那件雨衣帶來的、令人不安的猜疑,在西餐廳溫馨的燭光下,欣語還是禁不止被他的飄逸的氣質(zhì)所吸引。
“小語,你真美?!?p> 淡施脂粉,一條低腰束身仔褲襯出性感高翹的臀部和一雙xiu長筆直的美腿,灰色兔毛領(lǐng)緊身黑絨線上衣把完好身段突現(xiàn)無遺。
她的美麗同樣讓楊顯心動。
“真不敢相信這丫頭是從一個的偏僻山區(qū)來的,顏容如玉,肌膚如緞,氣質(zhì)優(yōu)雅,不可思議?!睏铒@心中暗自感慨。
“喀嚓!”
欣語點了支煙,盡量讓自己在楊顯的面前保持平靜。
她要弄清楚楊顯昨天晚上到底有沒有外出過,此時她真的很希望那件雨衣僅僅是一個巧合。
“你這段時間好忙哦?!?p> “嗯,最近手術(shù)排得比較多?!?p> “就是呀,最近我身體不太好,想找你多陪陪我都難?!?p> “沒有吧?我還不是隨叫隨到?”
“跟你開玩笑的。你手術(shù)那么累,自己要注意休息?!?p> “你可別跟我見外呀,我再累也樂意陪你哦!你一個人在上海連個親戚都沒有,照顧你是應(yīng)該的。何況,”楊顯頓了頓,看著欣語頑皮一笑,接著說,“我還另有目的呢!”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報以婉爾一笑。
她輕輕呵出一口煙霧在自己的面前縈成淡淡的一團,躲在煙霧后面的她漫不經(jīng)心地說:
“昨天凌晨兩點被那個可怕的夢嚇醒,我第一個就想到要給你打電話,就是不忍心吵醒你?!?p> 透過漸漸消散的薄薄煙幕,她捕捉到楊顯眼神里跳過的一絲不安。
“以后有事情隨時打電話給我,尤其是在半夜,萬一真出點什么事情,那可就麻煩了!”
他邊說著,邊從桌邊的香煙盒旁拿起那個打火機。
欣語覺得他是想掩飾什么。
“那我昨天晚上真該給你打電話了,那個時間你在醫(yī)院值班嗎?”
楊顯略微遲疑了一下,說道:
“昨天不是我的班,在家里睡覺呢?!?p> “哦?昨晚你睡得還好嗎?”
“嗯,還可以?!?p> 她的話題引起了楊顯的警覺,他有些不解地問:
“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只是很羨慕你,我可是很久沒睡過安穩(wěn)覺了?!?p> 楊顯的回答已經(jīng)讓她的心冰寒如洗,但她強忍著沒有讓他從表情上看出有什么變化。
昨天晚上的雨是在她睡著以后,也就是凌晨十二點鐘以后才下的,而在她被驚醒后不久就停了,是凌晨三點左右。
如果楊顯那個時間是在家里睡覺的話,他是沒有理由淋到雨的,那件掛著水珠的雨衣就不該出現(xiàn)在他的柜子里!
他的回答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在撒謊!
欣語的情緒一下子跌落到谷底,她借故上洗手間讓自己平靜一下。
從洗手間回來,她的臉色很難看,飯也已經(jīng)沒有胃口,甚至覺得有點胸悶惡心。楊顯看出她身體的不適,但并沒有察覺出她內(nèi)心的變化,以為她是這兩天精神過度緊張和失眠所致,問她要不要回診室做個檢查。
她已經(jīng)不敢再信任眼前的男人,自然不可能跟他單獨前去診所。
她提出要回家休息。
“好吧,那我送你回家?!?p> 楊顯嘆了口氣說。
他讓服務(wù)生將蔬菜色拉和點心打好包,又加點了一盒酸奶,囑咐欣語晚上感覺舒服一點的時候就吃。
楊顯把欣語送到家門口,很體貼地說:
“你不舒服我就不進去了,早點休息。泡個熱水澡放松一下,只是水溫別太高?!?p> 欣語神不守舍,沒注意到他在說什么。
楊顯不放心地輕握她冰冷的手指,叮囑道:
“記得按時吃藥,不要像小孩子一樣吃一頓忘一頓,那樣身體反倒會更糟的?!?p> 見欣語還是沒反應(yīng),他又說:
“別給自己的壓力太大,做噩夢跟你的神經(jīng)衰弱有關(guān)系。這是個慢性病,不要心太急,需要一段比較長時間的藥物調(diào)理和自我調(diào)節(jié)。相信我,會讓你很快好起來的!”
欣語不想再聽他再說下去,胡亂點點頭,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半輪渾濁的月亮懸在墨色天空,風柔軟無息,清涼的秋夜里難得的偶爾蟲鳴象落單的音符在空曠的街道上孤獨地跳躍著。
突然間,一片濃重的烏云將昏月隱去,夜晚剎那間被黑暗淹沒,所有鼓噪的蟲蟻也都消聲匿跡,夜靜得只剩下咚咚的心跳。
聽湘西老家的老人講,“烏云蔽月”是為了讓趕路的鬼魂遁形。因為鬼魂怕光亮,月明當空的時候他們只能在房陰樹影間閃行,但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陰影可以隱匿,所以烏云擋住月光就是要給那些趕路的鬼魂們一個穿越空場曠地的機會。
小時候每次看見黑云遮月,欣語就會把眼睛埋在臂彎里,她并不想看到那些躲在陰暗角落里鬼魂們的秘密。
此時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正透過大敞著簾子的落地窗,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烏云蔽月的一幕。
她像小時候一樣,閉上眼睛,蜷曲著身子,把自己緊緊裹在被窩里。她實在不想去碰觸那個另她不安的異度空間,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然而,緊閉的雙眼雖然帶她躲進了空洞無物的黑暗世界,但是敏銳的聽覺卻沒有放過她緊繃的神經(jīng)!
從寓所的二樓傳來了男人說話的聲音!
盡管聲音極其輕微,但是欣語卻依稀可辨!
二樓怎么會有人?
欣語渾身冒起一層雞皮疙瘩,整個人像突然掉進了冰窖全身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她真希望是自己幻聽,她實在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
然而心里越是想逃避,耳朵卻越是杵逆地捕捉著每一點可疑的聲響。
已經(jīng)不用懷疑了,二樓真的有人!
她猶豫了片刻,哆嗦著從床上爬起來悄悄打開房門,左手用力按住狂跳不已的心臟,右手依舊拿著那把水果刀。
她光著腳屏住呼吸,一點一點爬上樓梯。
二樓,在神龕面前竟然跪著一個男人!
一身白色的麻布衣褲,寬身長袖,頭發(fā)披散!
男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從喉頭里發(fā)出擠出的聲響,欣語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
男人突然站起身,像幽靈一樣飄進了二樓的一扇門里。
那是二樓的書房。
“啪!”
在這個連空氣都靜止的空間里,一點點細微的聲響就如同被放大了數(shù)千倍的轟鳴,轟擊著她耳朵脆弱的鼓膜,令她心驚膽顫!
那是書房里電燈開關(guān)的聲響。
欣語強迫自己的雙腳艱難地往前挪動,她看到了書房門縫下穿射出來的光亮。
鬼是怕光的,那里面的一定是人!
“天呀!會不會是楊顯呀?”
她覺得毛骨悚然,旋即又轉(zhuǎn)化為一團怒火。
“這個偽君子原來一直在騙我!”
這怨恨的念頭讓她一時間忘記了恐懼,她橫下一條心要把門推開,看看楊顯到底在做些什么。
就在她準備推門的一瞬間,背后有一只手輕輕地放到了她的肩上。
欣語頓時嚇了魂魄差點出竅!
回過頭來,赫然看見一個身材纖長沒有五官披散著花白頭發(fā)的人正站在她的背后!
她剛才因怒而生的那點勇氣被徹底瓦解,她軟綿綿地攤倒在地,大張嘴巴,卻連任何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那個沒有臉的怪人輕輕搖搖頭,就在她暈死過去的那一刻,她仿佛聽到了一個幽幽的嘆息聲從耳邊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