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已晚,但還是有許多茶館開著門,里頭傳來說書人講古論今的聲音,張仲微沿著街,挨著逛去,還真叫他尋到個賣酸文的秀才,上前一打聽,得知時下最好賣的,不是酸溜溜的文章,而是限題為詩,即買詩的人隨意出題,賣詩之人現(xiàn)場作來,作的好,一首詩可賣三十文。
張仲微對此價格不太滿意,道:“一根絡(luò)子還能賣十五文呢,費腦筋作首詩,只得三十文,不合算?!?p> 那賣酸文的秀才笑道:“你以為是在學(xué)堂上作詩,字字推敲?來買詩的人,大多連字都不識,你只消押個韻,混弄過去便得?!?p> 張仲微有些開竅,又想,以他的才情,作出來的詩,倒也不算糊弄人,反正尋不到更合適的行當(dāng),不如就是它罷。他謝過那秀才,趁著日頭余暉回到家中,匆忙扒了幾口飯,便去找林依。
林依剛洗過澡,穿著簇新的紅底白花小襖兒,系著張八娘贈的印金小團花羅裙,里頭依舊是條開襠褲,使得她的小臉紅撲撲,也不知是衣裳映紅了臉,還是臉襯紅了衣裳。張仲微直覺得她比那畫兒上的人兒還要好看,不知不覺瞧得癡了。林依想扯他的袖子提醒提醒,又怕這個不合規(guī)矩,只好咳了兩聲,叫他回過神來。
張仲微被她瞧見了傻樣兒也不臉紅,理直氣壯地想,這是在瞧自家未來媳婦,沒甚么好羞。他自袖子里掏出雞毛毽子,遞給林依道:“買了個玩意兒,送與你頑?!?p> 林依道了聲謝,接過來看了看,道:“這物事做好了,倒也能賣錢?!?p> 張仲微笑了,到底是我媳婦,一眼就瞧出了詳細,他心里得意,嘴上卻道:“不消你做這個?!?p> 林依道:“怎么,這個不如絡(luò)子賺錢?那我還是打絡(luò)子?!?p> 張仲微唬了一跳,慌忙擺手道:“莫要再打絡(luò)子,莫要再打絡(luò)子。”
林依奇道:“你這是怎地了,我又不會別的手藝,不做這些個小物件兒,拿甚么換錢?”
張仲微挺了挺并不怎么結(jié)實的胸膛,道:“不用你賺錢,我養(yǎng)你。”
這是承諾,還是表白?林依暗自琢磨。張仲微見她不作聲,還道她是同意了,歡呼一聲,準(zhǔn)備回房去讀詩集,林依卻叫住他,道:“好意我心領(lǐng)了,這錢,你給我,還是我自己賺,意義不同,不好代勞。我瞧這毽子不錯,正好絡(luò)子也編膩了,就改作這個罷?!?p> 張仲微聽她如此作答,有些失望,不過做毽子,總比打絡(luò)子好,他暗暗安慰了自己一番,道:“做毽子需鐵錢哩,我明日與你拿些來?!彼铝忠涝俅尉芙^,語速飛快地講完,奔回房去了。
張伯臨還在他房里借燈看書,見他一陣風(fēng)似的跑進來,大驚:“你又收絡(luò)子回來了?”
張仲微搖了搖頭,將賣酸文一事講與他聽,稱這是個賺錢的好行當(dāng)。張伯臨本是反對他去賺錢,待得聽他講完,卻是興致比他還高,當(dāng)即倒敲著筆管,喜道:“賺錢倒是其次,這樣的買賣,極能顯才情,明日我同你一道去?!?p> 張仲微也高興起來,笑道:“甚好,咱們哥倆比一比,看誰賺的錢多?!?p> 張伯臨不屑地撇了撇嘴,道:“讀書人,莫要成日把錢掛在嘴邊,惹得滿身銅臭氣?!?p> 張仲微氣道:“哥哥你不缺錢,自然講得起這話,有本事明日賺的錢,都把給我?!?p> 張伯臨大方地揮了揮手:“明日我作詩,你收錢,可好?”
二人玩鬧了一陣,同坐到桌邊,將平日看過的詩集,又取出來研讀,還把往常自作的詩整理了一遍,屆時或許也能賣幾個錢。
第二日,兄弟倆起了個大早,知會過方氏,連早飯等不及吃,一人抓了個蘿卜,邊啃邊趕路。他們趕到城里時,正是茶館開門做生意的時候,由于張仲微昨日踩過點,他們很快便尋到了一個常有“酸秀才”出沒的所在,進去占了個座兒,準(zhǔn)備叫賣酸文。
不料才開嗓喊了幾句,茶博士就抹著汗尋了過來,作揖道:“二位小官人,哪有你們這樣賣酸文的?!?p> 二人問道:“有規(guī)矩?”
茶博士笑道:“我替客人倒茶時,順路幫你們問一句,豈不比你們這般煞風(fēng)景地叫賣強些?”
張仲微聽出些意思來,道:“賺了錢,是不是要分你幾個?”
茶博士見他知情識趣,很是高興,臉上笑容欲盛,連聲道:“隨你給,隨你給?!?p> 張仲微覺得這般行事很好,與張伯臨兩個商量了幾句,答應(yīng)下來。那茶博士見得有外快賺,格外賣力,不多時就替他們招攬了一門生意來。
兄弟倆抬頭一看,這位主顧是位中年男子,頭戴高而方正的巾帽,身穿一件裥衫,瞧著也是個文人打扮。兄弟二人不敢怠慢,忙請他在對面坐了,喚茶博士倒上茶來,問道:“官人貴姓?買文,還是買詩?”
方帽官人答道:“免貴姓李,不知二位可否以‘浪’字為題,以‘紅’字為韻,作一首絕句?”
這題目頗有些難度,張仲微最拿手的是寫文章,作詩填詞稍遜,遂低了頭冥思苦想。張伯臨卻是在吟詩作詞上有能耐,沉吟片刻便提筆,飽蘸了墨水,寫下一首詩來,道是:一江秋水浸寒空,漁笛無端弄晚風(fēng)。萬里波心誰折得?夕陽影里碎殘紅。
那李姓官人見了這詩,撫掌大聲叫好,引來無數(shù)人圍觀,紛紛夸贊張伯臨才思敏捷。張伯臨亦頗為自得,團團做了個揖,謙遜了幾句。張仲微亦為哥哥感到自豪,但也沒忘了收錢,客客氣氣向李姓官人討要三十文辛苦費。
李姓官人笑道:“如此好詩,豈只值三十文?”他翻了翻桌上的紙,把張伯臨平日作的詩詞揀了幾篇出來,搖頭晃腦念了幾句,折好放進了袖子里,又順路另掏出一張紙,遞給張伯臨,道:“有空且來尋我?!?p> 張伯臨低頭一看,原來是張名帖,上書“雅州李簡夫”,他茫然抬頭:“李簡夫是哪個?”張仲微搖頭,忿忿道:“不曉得,我只知他沒給錢?!?p> 張伯臨聽他這般說,左右一看,原來那李簡夫已是走了。周圍有人道:“聽說方才的李官人,做過太守,他既留了名帖,你們大可去尋他,說不準(zhǔn)能奔個好前程?!?p> 對于前程一事,張伯臨張仲微兄弟倆倒是相像,都有些清高氣,聽說這李簡夫有來頭,倒失了興致,張仲微隨手將那名帖塞進袖子,重新開始賣酸文,誓要把方才損失的三十文再賺回來。
他們在茶館坐到太陽落山,通共作了兩首詩,賣出一篇舊文,總計八十文。張仲微數(shù)著鐵板兒,泄氣道:“還不如三娘子打絡(luò)子賺得多?!?p> 張伯臨不滿他心心念念著錢,教訓(xùn)了他幾句,非拉著他尋了個分茶酒店,將八十文花去了二十。張仲微回到家,將僅剩的六十個錢交與林依,錢太少,他不好意思說是“養(yǎng)家糊口”的費用,只道與她做毽子使。
林依聽說這是他賣酸文得的錢,十分欣喜,但并未收下,道:“鐵錢我這里還有好些,盡夠使了,你既會作詩,何不吟一首送我?”
張仲微微紅了臉,道:“我詩詞上有限,糊弄村人還成,送把你卻是拿不出手?!毕肓讼?,又道:“我自詡畫兒還畫得不錯,不如畫個像送你?”
林依曉得他們讀書人,琴棋書畫樣樣都會,笑道:“使得?!?p> 張仲微興奮非常,這可是林依頭一回向他索要禮物,必要好生畫來,他細細問過林依對畫兒的具體要求,道了句“我這就回去磨墨”,飛奔去了。
林依目送他回房,隨后進屋,仔細研究起雞毛毽子來,這毽子做法極簡單,她甚至不用將其拆開,就知曉了做法,即用一小塊布片裹住鐵錢,將布頭從錢孔中翻轉(zhuǎn)上來,再拿幾根雞毛,連著布頭一塊兒纏了,便是個雞毛毽子。做法倒是不難,只是雞毛自哪里來?既是要賣錢,當(dāng)屬公雞尾羽最佳,張家倒是養(yǎng)了幾只雞,但總不能為了做毽子去宰殺,更何況林依也沒那個權(quán)力。
她想了一陣兒,起身去廚房與楊嬸幫忙,邊切菜,邊問道:“楊嬸,我想要幾根雞毛,哪里能尋來?”
楊嬸奇道:“要雞毛作甚?”
林依答道:“做個毽子踢踢?!?p> 楊嬸笑道:“你倒是會挑時候?!?p> 原來過幾日便是秋社,北宋習(xí)俗,到了這日,女子要皆歸娘家,方氏為了迎接張八娘,早早兒就發(fā)了話,到時要把屋后的那幾只肥雞宰了,做一桌子好菜。
雞毛有了著落,又能見到張八娘,林依暗喜,幫著楊嬸做飯燒火,忙東忙西,只等秋社到來。
秋社前,張仲微趕著把畫兒送了來,說是當(dāng)作秋社節(jié)禮,林依接過來一看,畫兒上的她,紅底白花小襖兒、印金小團花羅裙,婷婷站在竹林前,肩頭歇著一只紅綠羽毛的“桐花鳳”。她瞪大了眼睛朝竹林里瞧去,林中似乎還藏著個人,隱隱露出袍袖一角,她忙問道:“那是畫的誰?”
張仲微偷偷看她一眼,沒有作聲,林依追問,臉就紅了,再問,轉(zhuǎn)身跑了。林依見他如此,非但沒有驚訝,反而捧著畫兒,偷笑不已——畫兒上那袍袖的顏色,分明同他身上穿的,一模一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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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猶豫,接著往下翻,還有一章。(3月3月第1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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