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中稚虎（上）
“袁珙！”提到這個人的名字，王叢云很是不安。袁珙這個人并沒有太大的權(quán)勢，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他有一項(xiàng)絕學(xué)連當(dāng)今天子都贊嘆不已，也令很多人害怕，那就是相人之術(shù)！王叢云現(xiàn)在最怕的是，袁珙從王千軍的臉上相出了什么！
袁珙字廷玉，寧波人，號柳莊居士。少年時游海外洛伽山，遇到一位叫別古崖的僧人，授以相人之術(shù)，以視人之形狀氣色，參考其所生年月以斷吉兇，所相的士大夫數(shù)十百人，其死生禍福，遲速大小，并刻時日，無不奇中。道衍北上參學(xué)，游到河洛，在嵩山遇到袁珙，袁珙見他身為佛子，卻隱含殺氣，笑著告訴他：“你真是個奇怪的和尚，三角眼，形如病虎，有嗜殺之相，更有輔國之才，望君珍重?！?p> 后來道衍將袁珙推薦給燕王朱棣。朱棣召袁珙入北京，而自己和九個替身衛(wèi)士在街上混雜飲酒。袁珙一見立即跪倒，說：“殿下為什么這樣輕視自己？”燕王乃起而入宮。
袁珙省視著燕王說：“龍行虎步，日骨插天，太平天子之相。年四十，長須過肚，可登大寶?！贝嗽捀訄?jiān)定了燕王發(fā)動靖難之役的決心，在歷時三年的靖難之役，袁珙成為了永樂帝的第二號軍師，僅次于道衍之下。
又碰到一個永樂朝的奇人，王千軍不僅不害怕，還很高興地笑了。只是王叢云臉上擔(dān)憂的神情讓王千軍不得不勸慰道：“父親，這樣不好嗎？！最起碼在明相士袁珙眼中，你兒子并不是普通人。三天之后，一切就知分曉了。”
王叢云現(xiàn)在也想不出什么辦法，只能對兒子笑一笑，讓兒子不用擔(dān)心他。其他的，先回家再說，家里的兩個女人都比他聰明，三個大人好好商量一下。
王叢云與王千軍父子離開后，道衍坐在了太師椅上，一口將放涼的茶喝完后，才向袁珙問道：“這么多年的朋友，有什么話直說吧。你從那小子的臉上看出了什么？！”
袁珙并沒有馬上回答道衍的問題，而是看了看外面的兩名仆人，道衍一揮手說道：“沒有我的吩咐，五十步以內(nèi)不許有任何人出現(xiàn)。今天不再見客！”
道衍的一聲命令，所有仆人快速地離開了，并在大門外掛上了不見客的牌子。等仆人們都忙完了，道衍才說道：“這樣可以了嗎？有什么話直說吧！”
袁珙這才開口說道：“還記得我初次見你給的批言嗎？”
道衍點(diǎn)了點(diǎn)頭，回答道：“當(dāng)然記得。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殺，劉秉忠流也。正是你這句話，更加堅(jiān)定了我的決心，走上這條血腥的迎王之路！那你給王千軍的批言是什么？！”
“林中稚虎忙嬉戲，百獸亦知日后王。此子雖然年紀(jì)尚輕，可虎相已成！”說到這，道衍沒有再多說什么。兩人是多年至交，所謂的虎相并不是民間常說的“虎兒”那么簡單！
道衍笑了，笑得更加地開心，他說道：“哈哈，哈哈！又是一頭老虎，還不是病虎，是一頭正在成長的稚嫩幼虎，這樣不好嗎？！病虎的徒弟將來也是一頭老虎，這樣才可以繼承我一生所學(xué)，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
對于道衍開心的笑聲，袁珙搖了搖頭，擔(dān)憂地說道：“除了當(dāng)今圣上，他是我所見命格最尊貴的人，甚至超過了大皇子！虎者，霸也！你只是一頭病虎，三年靖難之役，就造成了那么多的殺孽！這雖然是天意，但也是天下蒼生的劫難。而他，我只看到將來會有多縷情絲纏繞于身，卻沒有看見其他的制約。我擔(dān)心，擔(dān)心此子倘若真的繼承你一生所學(xué)，日后長大了，會做出什么事來！”
霸者，這就是袁珙所看的，也是他所擔(dān)心的。三年的靖難之役，是天意，但也造成了無數(shù)的殺孽，多少人為了這場皇位之爭家破人亡，甚至被株連十族，袁珙在為天下蒼生擔(dān)憂！
“成皇之路是血腥的，即便是天意，一路走來也是無數(shù)的鮮血與尸骨，但這也是無法避免的。我知道你在擔(dān)憂什么，可既然他只是頭老虎，一個霸者，以當(dāng)今圣上之戰(zhàn)龍命格，又何懼一頭小虎。我相信在我的教導(dǎo)之下，他日后一定會成為大明朝的擎天保駕之臣！在我眼中，庸臣皆是雞犬牛羊之輩，大明朝需要一個虎臣！”
道衍很有自信，可袁珙卻不這么想，他繼續(xù)說道：“當(dāng)今圣上，的確是無人能夠左右之皇?？墒ド先缃裾祲涯?，而他才十歲。十年之后，圣上已老，稚虎也才剛剛冠禮成年。我所擔(dān)心的并不是當(dāng)今圣上，而是圣上百年之后！大皇子與皇長孫之命格皆不如此子！”
聽到袁珙如此的分析，道衍沉思不語，命格之說，可信可不信，偏偏他這位摯友，無一不中！
過了一會，道衍再次開口說道：“王叢云與燕梓兩人，都是身受皇上與皇后大恩之人，也都是忠心耿耿之輩，我想他們兩人教出來的兒子，應(yīng)該也是忠臣！”
袁珙再次搖頭，說道：“老朋友，你動心了，因?yàn)槟愫ε履氵@一生所學(xué)無人能夠繼承?？赡阋矂e忘了，當(dāng)年的曹操也是忠臣之后，起兵時也是一心忠于大漢。只是，像我等這些權(quán)力之上的人，很多事都是無法自行做主的，因?yàn)橛泻芏嗳嗽诒澈笸浦覀兿蚯??！?p> “那你的意思，是要?dú)ゴ俗恿?！”一再聽到袁珙的糟糕判斷，道衍這頭病虎忠于動怒了！
可袁珙依舊是搖頭，說道：“一切還沒有定數(shù)，因?yàn)樗F(xiàn)在也只是頭在林中嬉戲的稚虎，天還在看。我也希望這都是我杞人憂天，倘若他忠心于大明朝，一生不變的話。這是大明之福，也是天下蒼生之福。我可以預(yù)見，繼承你一生所學(xué)的他，將會成為大明朝的中流砥柱，大明第一能臣?？梢惨?yàn)樗€小，我才無法看到更遠(yuǎn)之事，我突然有種感覺，老天爺跟我開了一個玩笑，一個很大的玩笑！”
袁珙不再說話了，道衍有些頹廢地坐在太師椅上，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決斷了！滿腹經(jīng)綸，經(jīng)天緯地之才他，只不過用了半生所學(xué)便輔佐燕王登基成功，從建文帝的手上奪來了江山。只是野心勃勃的他見證了戰(zhàn)爭的殘酷，還有成皇之路的血腥，他累了?？删瓦@樣讓他一生所學(xué)全都隨著自己深埋黃土，回到佛主的身邊，道衍不甘心，像王千軍這樣學(xué)生，百年也難得一人??！
但是，袁珙的話也在警告著道衍，王千軍此人，既可成為千古能臣，也可成為曹操！倘若王千軍真成為曹操，那將是大明之禍，也是天下蒼生之禍！
“三天之后，我會再考一次。倘若他心中有大明朝，愿意做一忠臣，你我便合力為其織一張大網(wǎng)，使他在日后有所牽掛，成為大明第一能臣，名臣?？商热羲孕”阌胁怀贾模毶畬⒃匍_殺戒，還請佛主原諒！”
自從永樂帝株連了方孝孺后，道衍便在佛主面前起誓，此生不再開殺戒。只是，這一次，他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食卜€(wěn)，天下百姓才可以休養(yǎng)生息，大明朝不能再亂了。
見到病虎殺性再起，袁珙搖了搖頭說道：“天意難測！此子出生我竟然沒有一點(diǎn)發(fā)覺，天象也沒有一點(diǎn)變化，彷如虛無中突然出現(xiàn)一人，實(shí)在是古怪。所以，老朋友，就算你想殺他，也未必可以。如果他真是上天為我大明而派來的，那也是我大明之福！如果真是那樣，就讓我們這兩把老骨頭好好幫他謀劃一番吧。哈哈！”
袁珙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即便是他也無法看透天意?？捎幸稽c(diǎn)，袁珙知道，原本看透世間的兩人突然又發(fā)現(xiàn)了好玩的事情，又讓他們那顆原本的平靜的心再次激動。
道衍此時，既要往最壞的情況去想，也要往最好的結(jié)果去想。心亂的他，終于是忍不住，雙手合十念起了佛經(jīng)。只是，當(dāng)?shù)姥荛]上眼時，他所見的都是這三年靖難之役的種種殺戮，無論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無一不是家破人亡，無一不是累累白骨。
其實(shí)道衍已經(jīng)知道，他做錯了，當(dāng)年的他做錯了。只是為了一展所長，只是為了自己的野心，他造就了一個永樂帝，也造成了無數(shù)慘劇?？珊蠡谥螅帜茏鍪裁?？他還能做什么？施展抱負(fù)之后，他得到的只有空虛與寂寞，佛主對他的懲罰還沒有結(jié)束，只是開始而已。
看著老朋友滿頭大汗地誦念佛經(jīng)，袁珙悄聲地離開了。這是道衍的心魔，別人幫不了他，只能靠道衍自己的意志。袁珙的內(nèi)心何嘗不是一樣矛盾，他們都得到了多年所夢想的權(quán)勢、財(cái)富，可得到之后卻是如此的糾結(jié)，他們都知道自己做錯了，可錯了又能怎么樣？！天意如此，天意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