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怎么喝成這樣了?
魏勁松被他的模樣駭了一跳,轉(zhuǎn)身快步上前一手接過他手中欲掉落的竹筒,一手拽著他的胳膊將他扶住,臉上浮現(xiàn)幾分怒意:“簡直是胡鬧,跟著你的小廝們呢?難道不知道你的身子弱著,竟由著你喝成這樣?莫不是偷跑到酒窖里去了?青竹,快,替這孩子瞧瞧?”
他清楚自己的兒子,年不過七歲,卻是天生好酒量,好幾回偷摸到酒窖里,喝個(gè)十碗八碗都半點(diǎn)反應(yīng)沒有。如今已成醉態(tài),定是抱著壇子喝了個(gè)盡興。只是,他的病還未痊愈,怎能喝這許多酒?
跟進(jìn)來的兩個(gè)隨行小廝聞言忙“撲嗵”一聲跪倒在地,苦著臉請罪:“奴才們該死,奴才們看見小少爺拿了柜臺上的竹筒玩,以為里面盛著的是白開水,便沒有在意,誰知小少爺突然仰脖子一口氣喝光了,奴才們待要阻止已來不及了,更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就那么些頂多不過大半碗的水,竟能把天生好酒量的小少爺醉成這樣。要說起來,那水又似乎不完全是水,竟帶著很濃的酒香味??删圃趺纯赡苁沁@樣的顏色,當(dāng)時(shí)聞到的時(shí)候,他們便自以為是地將那味道歸結(jié)為旁邊酒壇子里散發(fā)出來的了,便也放松警惕了。
以為是白開水?就這么些就醉成這樣?
將兒子遞給匆匆跑進(jìn)屋來的青衣男子,由著他從白色瓷瓶中取出藥丸替其喂下,魏勁松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又晃了晃手中幾近于空的竹筒,不相信地湊到鼻間一聞。頓時(shí),一股濃烈的酒味直沖鼻腔。辛辣、濃郁的感覺讓聞慣酒味的他也不適地?cái)Q緊了眉頭,但那混雜在辛辣之中的醇厚清香,卻令他的眸光一亮。
他捏著竹筒的手一頓,隨即抬高手臂,將傾斜的竹筒湊至唇邊,令底部那僅剩的一點(diǎn)似水的透明液體滴落至舌上。
一抹辛辣、沁涼在舌尖暈開,更多的卻是醇厚的酒香在唇齒間飄逸縈繞。雖只有幾滴,長年與酒打交道極擅品酒的他,卻瞬間嘗出了這酒的精妙。
眉頭舒展、眸光锃亮之際,魏勁松脫口贊道:“好酒!好一味又烈又醇厚清香的似水好酒!”
“哈哈哈,這樣的好酒,這兔崽子卻一飲而盡,難怪會醉成這可笑的模樣。換成你們,怕是早趴下了吧?”連日來的陰霾陡然消散干凈,魏勁松心情大好,混不在意地?fù)]手讓跪著的小廝站起身來,轉(zhuǎn)身興奮地沖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魏良全道,“快與我說說,如此好酒,你是從哪里弄來的。有了如此好酒,眼前的難關(guān),對我魏勁松對我整個(gè)魏家來說,那都不值一提了。那些想看著我魏家百年的家業(yè)一朝凋零的人們,且擦亮眼睛等著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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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的大雨,織成巨大的雨霧,將許家村數(shù)十幢普通的民居籠于其中,成日勞作的村民,難得有了閑暇在家休息的時(shí)間。
看著許清明兩口子隔著雨簾癡癡地凝望著自家的廢墟,臉上神情悲傷而絕望,淚水不知不覺便掉落了下來。許雷的父母許滿倉和佟氏相互對視一眼,雙雙暗嘆了一聲,沖在旁玩耍打鬧的一雙小兒女揮了揮手,把他們趕去了隔壁屋內(nèi)。
“清明大哥,趙嫂子,你們也別老這樣傷心。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再過些時(shí)候,秦家幡然醒悟又主動道出實(shí)情讓事情有新的轉(zhuǎn)機(jī)也不一定?!辟∈习崃艘巫优采锨埃p輕握住趙氏冰涼粗糙的手,勸慰的話說出口,自己也有些不信,便又改口道,“萬一要是籌不到錢請劉狀師,咱們就,就全村人一起寫了血書按了手印鬧到縣城衙門去。那縣老爺再是貪婪好財(cái),總也不敢將咱們?nèi)宓娜司衅饋?。只要咱們往大了鬧,鬧到上面都知曉,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勇子就會沒事了。”
許滿倉聽得眸光一亮,跟著神情激憤,大聲說了起來:“對,婆娘這個(gè)法子可是想得極妙。大家都是知道你們一家的為人的,平日里多得你治病照看,這個(gè)時(shí)候也定是不會袖手旁觀見死不救的。”
這樣,真的可以嗎?
許清明和趙氏茫然黯淡的眼神有了些許亮彩,仿佛又重新看到了一線生機(jī),攥緊了拳頭感激地點(diǎn)頭:“嗯,到時(shí)候就拜托大家了。大家的恩情,我許清明一家永世都不敢忘記?!?p>求縣老爺,求秦老爺,求劉夢吉,這些日子,但凡能想到的法子,他們夫婦都試過了,便是以命換命的法子他們也提出過,可除了碰得一鼻子又一鼻子的灰,一次又一次地被人將尊嚴(yán)踏于腳底,再收獲一次又一次的絕望,他們毫無所獲。
如若最后真的籌不到巨額銀兩,他們也只能走此一途了。
“說這個(gè)干什么,一會兒雨停了,我就去族老那兒一趟……噠噠噠……”雨霧中傳來的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了許滿倉的話,緊接著一道帶著哭腔的叫喊聲掐緊了許清明夫婦的心口,令她們呼吸陡然一窒,雙雙從椅子上坐倒在地,“清明表哥,大事不好了,勇子他……天啊,不得了了……”
驚叫聲起,雨霧中一人一馬奔至屋前,馬上之人顧不得馬未停穩(wěn)便翻身滑了下來,在泥濘里連滾帶爬地翻了個(gè)身,帶著滿身泥漿撲進(jìn)門來:“不好了,縣衙里突然張了榜,將一批死囚行刑的日子提前了,其中就有勇子的。我在旁聽得有人念到他的名字,也顧不得雨大路難行趕著來通知你們了。”
來人乃是許清明的一位遠(yuǎn)房姨表弟,平常來往并不多,因?yàn)樵S清明曾去他那里借銀子才聽說了勇子被污入獄的事,如今能冒著如此大雨趕來報(bào)信,可見也是個(gè)有情義的。
“我的天……我的兒啊……”趙氏兩眼一翻,“呯”地一聲暈厥在地。許清明也顧不上她,顫抖著腿爬起來一把抓住來人的手,哆嗦著唇道,“樹根表弟,你,你沒有,聽錯(cuò)?”
“哎呀,錯(cuò)不了,我還特意找了幾個(gè)識字的問了,是叫許云勇沒錯(cuò)。表哥,你,快想想法子……”
“我這就去劫了縣衙的大牢,將大哥救出來。”
許云濤捋著袖子提著把菜刀站在了灶房門口,咬著牙扔下一句,看了一眼身后拿了把斧頭有些猶豫的許雷,獨(dú)自沖向在廊下躲雨的馬兒。
“濤子,使不得啊。雷子,你跟著胡鬧什么!”佟氏嚇得腿一軟,趕忙沖上前將兒子手中的斧子奪下,許滿倉和趙樹根便忙去廊下拉許云濤,“劫獄可是大罪,現(xiàn)下已是夠糟心的了,你還跟著添亂。難不成想讓你爹娘一時(shí)間失去兩個(gè)兒子,將來無人養(yǎng)老,孤獨(dú)一生?”
許滿倉家一時(shí)亂作了一團(tuán),而又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向這邊而來。雨霧中,四個(gè)騎著馬的蓑衣青年和一輛豪華馬車的輪廓逐漸清晰,直至最后停在了許滿倉家門口,將幾人正奪刀的動作驚得一頓。
“咣當(dāng)”一聲,菜刀落地,差點(diǎn)砸在緩一步跳開的許云濤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