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再度升起、鳥兒重新鳴叫的時候,蘇雪又坐上了起程的馬車,透過李樂家的掀起的簾縫隨意地掃視著路旁的景物。花紅柳綠,田園泛碧,路旁的禾苗更是翠色欲流,展示著勃勃生機。
李樂家的則平視前方緩緩行進的馬兒,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坐在車前的趙前閑聊著:“你就是前些日子大老爺招進府來的護院吧?聽這聲音倒也像是南方人,不知老家哪里?”
趙前似乎并不喜主動言語,一路之上極少開口,此時聽李樂家的問起,不由莞爾一笑,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竟讓那張并不出眾的臉添了幾分風采:“媽媽好耳力,確實是南方人,老家昌平汝縣,與潭縣相鄰。”
蘇老太爺?shù)睦霞?,便是昌平潭縣蘭陽鎮(zhèn)。
“那可真是巧了,竟與老太爺家是鄰縣。此去會經(jīng)過汝縣嗎?若是經(jīng)過,你倒是可以順便也去家里瞧瞧。”李樂家的越發(fā)興致勃勃,又將身子往外挪了挪,微傾著身子看著趙前。
趙前卻是臉色微微暗了暗,爾后搖了搖頭:“倒是必經(jīng)之路,只是家中父母均已不在,兄弟也死的死,逃難失散的失散,便是去了,也是沒人的。”
李樂家的便又噙了幾分同情,嘖嘖搖頭:“可憐見的,竟是逃難出來的。也不知是洪澇還是旱災(zāi),這天災(zāi)最是無情,莊稼顆粒無收,百姓食不果腹。若是遇上洪澇,連房屋家當也一并沖毀了,能不被水沖走撿著一條命都得念聲阿彌陀佛?!?p>“是洪澇,”趙前只說了三個字,便咬緊了唇瓣,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驚恐與悲痛交織,顯然陷入了曾經(jīng)的回憶當中。好半晌,他才低低出聲,“一覺醒來,房屋已經(jīng)不見了,方圓百里一片汪洋,爹娘的尸體也被沖得不見了蹤影。我爹臨死前拼盡最后的力氣把我們哥仨兒送上村里最大的一棵古樟,我們兄弟足足在樹上又怕又餓地度過了三天,才抓著一塊浮木平安到達岸上,后來……便拖著病體與其他受災(zāi)的人一起踏上了逃難乞討之路……”
“如此大災(zāi)政府……朝庭不是應(yīng)該以最快的速度撥付賑災(zāi)錢糧救濟并將你們妥善安置的嗎?你們?yōu)槭裁催€要逃出來?”蘇雪被他憂傷的情緒感染,想到前世每每哪處受災(zāi)政府必定會以最快的速度給予支援,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指望朝廷賑災(zāi)?”趙前臉上的哀傷被嘲諷取代,爾后又帶了濃濃的憤怒,“我們起先倒也是這么想的,挖草根撈死魚的好不容易熬到賑災(zāi)錢糧到了,分到手的卻只是每戶兩小捧發(fā)了霉的玉米面,吃不飽不算,還得貼上一個壯勞力為他們賣力賣命。若非如此,我大哥也不會又餓又病之下被活活累死?!?p>“竟有這樣的事?”蘇雪眉頭一擰,一瞬的震驚過后神情間已帶上了濃濃的憤怒,“你們?yōu)槭裁床蝗ジ???p>貪官克扣賑災(zāi)錢糧之事,她并不陌生,但在災(zāi)情如此嚴重之地還要剝削勞動力的,她卻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官員,何止是貪婪,簡直已經(jīng)稱得上道德敗壞殺人兇手了。
“告?”趙前一愣后,嘲諷的笑容中添了幾分無奈,“都說官官相護上行下效,這賑災(zāi)錢糧一路下來也不知經(jīng)過了多少官員的手,能告得盡告得倒嗎?”
說完,他才察覺到自己竟與一個四歲小孩論起了世道,向她訴起了心中的苦惱憤恨,不由失笑地搖了搖頭:“娘子還小,怎么可能懂這些……”
話未說完,原本平穩(wěn)行使的馬車突然顛簸了起來,還走起了彎路。坐在外面的趙前條件反射般地反手抓住了車轅,才沒被甩下車去,同時又眼疾手快另一手往旁一攔,及時將差點栽下馬車去的李樂家的用力頂了回去。
“哎喲,我的媽呀,嚇死我了!”李樂家的一手抓緊了車門框,一手拍著胸口舒氣,鄒著眉頭看著前方。
同時,馬車“突”地一下停了下來,清叔身手敏捷地跳下了馬車,一面快速地打量著車子,一面道,“怕是得先把娘子扶下來才好,我要仔細檢查一下是不是車子出了什么問題?方才差點沒害得馬兒連蹄子都崴斷了。”
拉車的馬兒崴斷了蹄子,整輛馬車不都廢了嗎?哪里還能走路?
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車子若是壞在這兒,豈不讓人欲哭無淚?
清叔的話一落,眾人并無異議,李樂家的更是搶在趙前之前跳下了車。接著便是春裳,綠然抱著蘇雪挪過來時,清叔正蹲下身子檢查馬蹄,側(cè)著頭看了看,便隨意地抬起右手往馬右前蹄上輕輕拍了一下。
“希律律!”一聲高昂的馬嘯陡然響起,原本只是噴著鼻息煩躁地原地踏步的馬兒突然腦袋一甩,高揚起前蹄,上半身完全直立了起來。不過一瞬,竟又瘋了一般拖著馬車狂奔了起來。
被馬腦袋掀翻在地的清叔后仰著坐在地上,慌忙中就地一滾才沒有被抬起后又落下的馬蹄踩成爛泥。只來得及到達車門處的綠然和蘇雪卻在馬車陡然前進時被慣性推著重重地向車廂后部撞去。
陡然的變故令綠然的腦子“轟”地一下,一片空白,卻本能地將身子一側(cè),把蘇雪緊緊地護在了懷里。
“呯”地一聲,她的后背和后腦勺撞在車壁上,發(fā)出令人牙疼的巨大響聲,驟然的重擊令她眼前一黑,陣陣眩暈襲來。
但緊接著,她貼向車壁的身子又帶著蘇雪往前一沖,不及兩人做出任何反應(yīng),同時直直撲向了馬車底板。綠然做慣了活的結(jié)實身子將小小的蘇雪整個壓在了下面。
“嗯!”蘇雪只覺得整個胸腔處的氣息都被瞬間擠了出來,卻無法吸入新鮮的空氣,頓時呼吸困難混身麻木,剛想咬牙伸手去推,兩人的身子又在車廂內(nèi)翻滾了起來,耳旁傳來李樂家的和春裳漸漸遠去的尖叫聲,“哎呀,不得了,娘子還在里面……”
“快,快去救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