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被沐天陘戲弄,段青山甚至有些后悔當時為什么不瞄準他的腰部。除了事不關己的郁雨凡,屋里人全部垂頭喪氣。褚辛無力地坐在軟椅上,雙手抱頭肘部支著會議桌,沒有人敢上前勸慰,因為大家都感覺自己太窩囊,這時還有什么臉面與局長說話?終于段青山打破了寧靜。
“五分鐘的時間,如果這個封戈真的來過,他能躲到哪里?他怎么進來?又怎么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逃走還不留絲毫蹤跡?我現(xiàn)在真的懷疑沐天陘和封戈有聯(lián)系?!?p> “不可能?!绷_從馬上反駁,“說實話吧,那三首暗示地點的詩,都是沐天陘破譯的,如果沐天陘真的和封戈有關聯(lián),為什么要告訴我們他的發(fā)現(xiàn)?他通知我們警局有情況,自己還要自投羅網(wǎng),沒有這樣的道理?!?p> “沐天陘破譯的?你居然一直和一個被通緝的嫌犯保持聯(lián)系!”
羅從本就壓著一肚子火,這當口更是不把眼前年輕的頂頭上司放在眼里,“是又怎么樣!你抓我??!不找沐天陘幫忙,你能破譯嗎!”
“也許他是故意告訴你,戲耍我們!”
“段青山!少他媽在我面前擺譜!我在舜城出生入死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兒呢……”大家還從來沒見羅從發(fā)過這樣大的火,知道這回他真急了,匆匆上前勸說。
段青山也一時被鎮(zhèn)住,論年齡羅從比他長,論在縣局的資歷羅從比他高得多,論破案經(jīng)歷他更望塵莫及,除了官高一銜,他知道自己壓根兒沒有真正能與之抗衡的資本。欲要發(fā)作,最終還是忍住了,“那他冒險到局里來干什么?”
見對方收住氣焰,羅從也降低了嗓門,“我了解沐天陘,他下決心追蹤一個人,是會玩兒命的。如果沐天陘能夠翻墻摸進來,那么封戈也可能做到。你說沒有發(fā)現(xiàn)封戈的蹤跡,我們趕回之前他有五分鐘時間可以逃脫,哼,再說絕大多數(shù)人都在后樓追沐天陘,換成我,就算沒有這五分鐘也能趁機溜掉?!?p> “你說沐天陘破譯了第三首詩,那第三首詩到底是什么意思?”
“這個他沒有來得及講。但我同意他的說法,封戈是要將夢瑤……”羅從忍不住看了一眼褚辛,“他要將夢瑤的頭顱丟在褚局的面前。王哲,指紋對比的結(jié)果出來沒有?”
前面一直沒敢插話的王哲,慌忙回答,“出來了。貨車后車廂和駕駛室里的指紋和毛發(fā)都是封戈的。這次提取的指紋很全,除了十個手指,提取到的掌紋也很清晰,加上上次在101路公交車提取的指紋,基本可以排除粘貼造假的可能。會議室的座機電話上沒有發(fā)現(xiàn)封戈的指紋,郁雨凡教授的指紋有被輕微摩擦過的痕跡,看來他戴了手套?!?p> “沒有什么可懷疑的了。電話就是封戈打的,他還沒有來得及行動,被我們打亂了計劃。媽的?!绷_從狠罵一句,“最困難的問題都解決了,兇手的身份、動機、作案的方式,都已經(jīng)掌握,可偏偏抓不到他!”
林函引突然插嘴道:“盧九龍的尸體驗完了,確實是被乙醚迷暈后窒息而死,根據(jù)尸體腹中米粒的消化程度來看,確如裴宣所言,死于午后某個時間點……”
“函引?!倍吻嗌酱驍嗨?,“那個案子你暫時不要牽扯太多精力,讓周正陽先查著,你適當協(xié)助,現(xiàn)在最棘手的是褚夢瑤的案子,是怎么抓封戈。”
“知道了?!?p> 段青山拿著杯子向飲水機走去,似乎自言自語,又似乎對所有人說道:“我一直有個疑問,他騙開郁雨凡,然后又打電話騙褚局到會議室,繞來繞去,到底什么目的?”
俯身接水,傳來嘩嘩的聲音,他嘴里仍然叼著香煙,被往上冒的一縷青煙熏得瞇上眼睛,“我在想,如果確實像羅隊說的,我們應該在這間會議室里發(fā)現(xiàn)什么才對。把褚局騙來,難道是想直接報復?”
嘩嘩的聲音停了,段青山轉(zhuǎn)過身端著手里的杯子繼續(xù)說道:“可是面對褚局,就算他年輕,可褚局畢竟有槍,這也是在公安局內(nèi)部,他能做什么?呸呸!這水什么味兒,怎么這么渾,多久沒換了?”
說著去打開飲水機的封門,段青山突然“啊”的一聲嚎叫,倒退幾步摔倒在地,手中的杯子下意識地扔掉,單手撐地干嘔起來。瞬間,會議室中傳來王哲的厲聲尖叫,她忍不住馬上雙手捂口,但依然看著飲水機里的透明水桶,雙眸中含著一個女人特有的恐懼、痛苦、憐憫,以及淚水;郁雨凡表情驚愕,玉唇微張,一只手下意識地緩緩放在嘴上;屋里所有的男人都站了起來,直挺挺的身子,目瞪口呆,尤其褚辛,已經(jīng)顫栗不止。
滿水的桶里,褚夢瑤的人頭瞪著渾濁的雙眼死死地與他們對視,濃密的秀發(fā)在水中飄拂著,猶如荷塘里的浮萍。她的下巴失去了,上唇微微翹起,露出一層皓齒,顱里的血本來就所剩無多,如今泡在桶里太久染紅了水,使她的臉似雪后藍月一般凄迷,沉浸在濛濛紅霧之中,宛若遭受女神忌恨而被詛咒的美杜沙。
褚辛顫巍巍地走向女兒的頭顱,口中喃喃自語:“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我的女兒……”只邁出幾步,突然癱倒在冰冷的瓷磚地板上,眾人急忙上前攙扶,羅從拇指用力掐褚辛的人中,褚辛終于漸漸蘇醒過來。郁雨凡拿過自己的保溫杯皺眉對眾人說道:“大家不要圍在這里,他會有憋悶的感覺。王警官,去開一下窗子讓空氣流動起來,謝謝。羅處長您最好立即指揮人員對頭顱進行檢查?!惫蛟诘厣系牧_從暗自慚愧,自己竟然還不如一個年輕的女人鎮(zhèn)定。他把褚辛交給郁雨凡,站起身子走到飲水機旁邊,打開上面的封口,發(fā)現(xiàn)水桶的頂部被切了一個大洞,看著里面褚夢瑤的頭顱,對林函引道:“現(xiàn)場勘查,抓緊吧?!?p> 郁雨凡從隨行的包里拿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藥丸,一手托著褚辛的頭,一手攥著藥丸送到暈沉沉的褚辛嘴邊,柔聲道:“這是鎮(zhèn)定藥物?!甭龜Q開保溫杯蓋,送到褚辛嘴邊,“這水是干凈的?!?p> 褚辛搖著頭將藥丸推開,表情異常冷漠地將嘴邊的水杯也推開。他的身體正沖著窗口,迷茫的眼睛突然瞠目得滾圓,大叫一聲:“那,那,一顆倒掛著的人頭!一顆人頭!”眾人聞言迅速望去,卻什么也沒有看到。正覺奇怪,褚辛竟然放聲大笑,“哈哈……一顆人頭!哈哈……就在那里懸著……”
大家都被褚辛的反常吸引過來,驚詫地看著眼前有些瘋瘋癲癲的局長。著、這是三樓的窗口,外面怎么可能有人?為防萬一,羅從和段青山還是走到已經(jīng)打開的窗前,向外探望,連個鬼影也沒有。褚辛的笑聲卻變得越來越凄慘。
“哈哈……就在那里,哈哈……倒掛的人頭,哈哈……女兒,我的女兒,哈哈……太慘了,哈哈……我好傷心啊,哈哈……笑死我了,我難受啊,哈哈……”眼淚已經(jīng)從褚辛的眼角流出,然而他仍然狂笑不止,正當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褚辛突然又一次暈厥過去。
羅從叫道:“快,送醫(yī)院!”
沐天陘站在青樓樓頂,解下系在腰間的繩子,他的腳下傳來褚辛的狂笑聲,緊接著是羅從的喊叫?;叵雱倓偹姷降乃腥祟^,那詩句一閃而過,“殘缺的月亮,被上帝藏進濃霧……”
丟掉繩子,沐天陘在黑暗中望著樓下忙碌的人群和載著褚辛呼嘯而走的警車,凝神久久佇立,形若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