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到底是什么?我來自哪里?又將去往何方?梁實秋在翻譯波斯詩人俄摩迦耶瑪?shù)脑姇r說,來不知從何處來,去不知向何處去,來時并非本愿,去時也沒有征得同意,糊里糊涂地在人世逗留這一段時間。是啊,我們?nèi)祟?,真是可笑?p> “還有一位苦行者,不惜耗費青春與生命,洋灑百萬言以證明平凡的偉大。然而當你仰望浩瀚無際的宇宙,身處延綿萬里的山脈,甚至依靠參天蔽日的千年古樹,除了自身的渺小,你不會有任何感覺。渺小,就是生命的真正含義,帶來我們對短短幾十年人生的無限恐懼。如果我的靈魂不是偉大的,我的存在還有什么意義?
“俯仰一生,命如螻蟻,怎能讓人甘心……”
模糊不清的聲音,模糊不清的世界,霧氣逐漸散開,一切都是夢境,一個再也不愿折回的噩夢。眼睛終于漸漸睜開,好像從地獄深處穿透層層叆叇重又回到了人間。
一片幽冥,好冷。雙手還在,明明感覺到了,是夢。可這究竟是在哪里呢?空間似乎同時間一樣變得無形。她努力將頭向右下方轉(zhuǎn)去,要親眼看到以證實它們的存在。然而突然間,所有的意識全部恢復了,看著自己殘存的肢體,她本能地試圖厲聲尖叫,狂亂掙扎,然而無限恐懼化作的氣流卻沒有沖過聲帶,發(fā)出的只是附耳才能聽見的弱微呻吟,那狂亂的掙扎也只是自己虛幻的想象。伴隨著這弱微的呻吟和無法控制的身體,她終于回到了現(xiàn)實,現(xiàn)實的恐怖,使心臟似乎都要縮小。
“黑暗帶給人的永遠都是恐懼,猶如人生?!?p> 這個聲音……
嘣。刺眼的光束如千萬把利刃扎入她的身體。她努力微微睜開雙眼,他高高在上俯視著,帶著潔白的口罩,披著天使的外衣。她想哀求,卻只流下兩行期望獲得憐憫的眼淚。
“很抱歉讓你如此難過,然而命運早已注定。莫哭,有價值的是你的骨血,而非這無聊的腺體分泌?!彼p輕拭去她流向耳畔的淚水,“你的眼神讓我讀到一些信息。對于宇宙你僅僅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而對于你自己,你則是整個宇宙。靈魂、意識是如此偉大,然而當軀體毀滅,你的整個世界也將隨之消亡,這是多么美妙的自然奇跡?!?p> 她感覺到了疼痛,這疼痛不是來自殘存的肢體,竟然來自那已經(jīng)不存在的雙手,它在被刀割,被針刺,被烙得通紅的鐵塊燒灼……
“殘肢腫脹,一定是回流障礙引起,還可能出現(xiàn)幻肢,不用擔心,這都是正常的。脈搏五十八,血壓六十、八十五?!彼恼Z氣,仿佛是醫(yī)生給病人做完手術后的安慰,“知道嗎?真正流芳千古的行為不是證明,而是發(fā)現(xiàn)。人體是永恒的藝術,引領無數(shù)偉人拋棄一切平凡前去探索,探索那五公升的血液、三千克皮膚、206塊骨骼以及,600塊——肌肉……”
她感覺到腳踝下面被針深深刺入,是幻覺嗎?
“……件件都是藝術品。這雙腳真的非常美麗,青色的血管在白潤細膩的皮膚中若隱若現(xiàn),不見一根體毛,刻意修過一般,哦,沒有,天然如此,難能可貴。我猜想如果將這里的皮膚移植到很多女人的面部,反而會讓她們臉上的皮膚相形見絀。在眾人一雙雙漂亮的鞋襪里面包裹的,可不常常是這樣的激情……”
針拔出來了,那疼痛是真實的存在。
“……而激情,是所有靈感的源泉?!?p> 麻木。就像小時候騎在父親自行車的后座,因為時間久了,那雙快樂的腳丫漸漸失去知覺……
吱——
一面巨大的鏡子反轉(zhuǎn)過來,在里面她看到了自己蒼白的雙腳,還有旁邊托盤里反著寒光的刀具。
他輕輕用刀尖的背部在腳踝上方劃出一條清楚的線痕,將解剖刀的刀尖呈直角刺入皮膚。褚夢瑤恐懼的眼淚已經(jīng)干涸,沒有了痛的感覺。
“生活中盡是些愚蠢無知、小家子氣的瑣事,都是些小人物,小人物,平凡,可怕、令人窒息的平凡。只有在生命面前揮動我的藝術,探究死亡的奧秘,才能使我感覺到自身的存在?!?p> 刀尖僅僅刺入一小塊,阻力已經(jīng)突然減小,他立即將刀刃斜成45度角,穩(wěn)捏刀柄,緩緩切開了皮膚。
那鏡面仿佛成了一張影布,正在放映一部恐怖電影,而被切割的僅僅是一個道具。
“知道嗎?解剖是一門藝術,與音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聯(lián)系不是來自聲音,而是來自從事這兩種藝術的雙手,都是那么靈巧而美麗。正如我現(xiàn)在的操作,附上浪漫的名稱,執(zhí)弓法,你有沒有在音樂會現(xiàn)場聽過小提琴演奏?”
左手拿齒鑷牽起皮瓣的一角,右手用解剖刀剝離皮膚,掀起皮片,微微砉然之聲,皮骨相離,一層紅白相間的膜暴露出來。
她的眼睛死了,意識死了,頓時之間,好象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剩下的只是無助地默默忍受,或者說是期盼,期盼早些死去。
“薩LS特的《吉普賽之歌》,中段悲酸憂郁,旋律非常適合現(xiàn)在的節(jié)奏,嗒啦……嗯……嗯……”
伴隨著一陣悠揚的鼻腔音,他按節(jié)奏切割著褚夢瑤的踝部肌腱。
在仔細謹慎地對血管神經(jīng)結(jié)扎之后,終于看到了紅色的骨組織?!皼]有護士的幫助,沒有人給你遞送工具,也沒有人為你拭擦額頭的汗液,真是項累人的工作?!?p> 他收拾了一下眼前的工具,為褚夢瑤作了止血處理。打開新的工具包。
“j國有部電影,叫做《切膚之愛》,我猜你一定沒有看過,影片雖然描寫女性,卻并不適合女性觀看,是部很變態(tài)的電影?!闭f著他停止了手頭的工作,抬頭冥想,似乎回到了電影的故事情節(jié)中,“是的,比我還要變態(tài)。”他重又低頭看著褚夢瑤無神的雙眼,用那種與朋友面對面喝下午茶時的輕松語氣繼續(xù)道,“真的,j國人的變態(tài)與無恥,不是一般生物所能企及的。雖然變態(tài)卻很幼稚。那白癡導演以為人體是什么?豆腐嗎?蠢貨!那段劇腳的畫面險些讓我將嘴里的面條笑噴出來,一條鋼絲線,也許需要花上一百年才能切下人的雙腳,真是糊弄小孩的把戲。如果使用這個則另當別論?!彼瘟嘶问种械木€鋸。
他將帶有鋸齒的鋼線緊緊貼近紅白的脛骨,輕輕扯動,傳來一陣有節(jié)奏的伐木聲,吱吱……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