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篇：老娘

　　來福結(jié)婚了，有了個屬于自己的家，每每下過班回到家，來福都感覺特別溫暖，也特別知足，她感謝廠里的老娘，雖然這個娘不是自己的親娘，可是在他心里，那就是自己的娘，雖然沒給他生命，可是卻張羅著，讓他漂泊了那么多年，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家。

　　來福感激廠里的這個老娘，可有時心里也記掛著家中的那個親娘，來福有親娘，可是那么多年了，他一次家也沒回過，他不想回那個家。

　　來福剛生下來，便得了小兒麻痹，那時候家里窮，沒錢給他看，就這樣一直拖著，拖著拖著就拖到了現(xiàn)在，他恨爹娘，恨他們把自己生下來，卻沒給自己一個好的身體，小時候被村里的小伙伴嘲笑，還給自己起了個外號“小瘸子”，從懂事起，來福就不愛說話，也不喜歡笑，為此，來福爹沒少揍過他，那時候來福娘總是把他緊緊護(hù)在身后。

　　因?yàn)橥饶_不便，所以來福只上到了初二，就不愿再繼續(xù)了，個性要強(qiáng)的他，回到家里，收拾好東西，便跟著同村的大人去了遙遠(yuǎn)的南方，來到一家皮具廠，做起了學(xué)徒工。

　　就這樣，時間過了一年又一年，來福除了每個月給家里的爹娘按時寄錢，竟一次都沒有再回去過，甚至連爹去世，他都沒回去，時間太長，他慢慢模糊了記憶里爹娘的臉。

　　廠里的老鄉(xiāng)特別多，他們都不愿意和來福來往，他們罵來福是白眼狼！說他心腸歹毒，小兒麻痹那是在他娘肚子里就注定的，哪能怪得了老爹老娘，可來福脾氣倔，一根筋，只要他認(rèn)定的事，無論如何都沒法改變。

　　廠里有個孫大娘，只有她對來福好，孫大娘早些年結(jié)過婚，有過一個女兒，可后來丈夫喜新厭舊，找了個比他小二十多歲的女人，便一腳把她踹到了一邊，還把她那寶貝女兒奪走了，孫大娘萬念俱灰，喝過農(nóng)藥，上過吊，可都被人救了下來，后來不知什么原因，孫大娘自己想通了，她不再鬧自殺，而是跺跺腳，牙一咬，背著行李，來到了這家工廠，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孫大娘現(xiàn)在是廠里的車間主任，他第一眼看到來福時，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如果現(xiàn)在在自己身邊，差不多也有這么大了吧？

　　平時孫大娘會做些好吃的給來福送到員工宿舍，這也導(dǎo)致一些眼紅的人又開始說起了閑話，他們說來福忘恩負(fù)義，忘了家里的爹娘，在外面又給自己找了個媽，孫大娘聽后也不生氣，說句實(shí)話，在她心里，早就把來福當(dāng)成自己的兒子了，來福呢？他也不和別人爭辯，隨他們怎么說，嘴長在他們身上，你堵住了一個人的嘴可以，那么多人的嘴，難不成還要一個個的堵住嗎？

　　孫大娘眼瞅著來福到了該娶媳婦的年齡，便四處張羅著給他物色合適的對象，可是對方看見他那殘疾的腿，或者聽說他家里的事，就匆匆找借口離開了，來福告訴孫大娘，以后別給自己張羅親事了，自己現(xiàn)在這個樣子，沒有哪個女人能看上自己。

　　孫大娘心里也難受，在別人眼中，來福是個不善言辭，不茍言笑的人，可是她知道，來福只是缺乏安全感，他孤獨(dú)慣了。

　　這天，廠里來了個年輕女人，帶著個女孩，正好分配在了孫大娘他們車間，孫大娘知道女人叫秀蓮，今年二十九歲，和老公離了婚，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沒地方去，就來到了這個廠里，孫大娘瞅著眼前的秀蓮，模樣長得還不錯，手腳勤快，是塊過日子的好料，所以心中就暗暗盤算起來。

　　秀蓮剛到廠里對一切還不熟悉，所以孫大娘就安排來福帶她一段時間，就這樣，最后來福和秀蓮還真的在孫大娘的撮合下走到了一塊，來福不嫌棄秀蓮離過婚還帶著個孩子，秀蓮也不嫌棄來福腿有殘疾，離過一次婚的女人，現(xiàn)在就想找個老實(shí)的人，有個安穩(wěn)的家。

　　來福和秀蓮結(jié)婚這天，孫大娘理所當(dāng)然成了主婚人和證婚人，婚禮上，來福喝了幾杯酒，醉了，他來到孫大娘身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孫大娘，我來福承蒙您的大恩大德，才能有個媳婦，有個家，您的恩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今天，我想改口喊您一聲娘，不管您答不答應(yīng)，在我來福心里，您就是我親娘！”

　　“來福，娘的好兒子，趕緊起來，娘答應(yīng)，娘怎么會不答應(yīng)！”孫大娘熱淚盈眶，趕忙扶起來來福。

　　婚禮就在眾人的歡鬧聲中圓滿結(jié)束了。

　　結(jié)過婚，有了家的來福變得愛笑了，愿意主動和別人打招呼了，心里頭那股干勁更大了，他要努力工作，拼命掙錢，他要讓媳婦和老娘過上好日子。

　　可是，他忘了，遠(yuǎn)方自己的親娘一直在等著自己回家呢。

　　來福爹死后，就剩來福娘一個人，因?yàn)樾睦锵肽顏砀＃蕴焯煅蹨I止不住的流，時間長了，那雙眼睛就看不見東西了，來福娘瞎了。

　　每天，來福娘都得摸索著做飯，干活，直到有一天，來福娘發(fā)現(xiàn)，她的記憶越來越差了，好多東西記不住了，她怕哪天她把來福也忘了，所以，她要趁著自己還能記起來福的時候，再見來福一面，她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來到以前和來福在一個廠里上班的同事，祈求著他能給來福聯(lián)系下，讓來?；貋硪淮?，她做夢都想再見兒子一眼。

　　來福接到同事的電話后，心中五味雜陳，想著小時候自己老娘對自己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心中也挺愧疚，畢竟老娘把自己帶到了這個世界，更何況，那時候，每每老爹心里不如意，打自己的時候，也是老娘把自己緊緊護(hù)在身后，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來福一次都沒回去過，現(xiàn)在突然回去，讓他如何面對村里的人，如何面對自己的老娘？

　　秀蓮是個心細(xì)的女人，她望著來福皺著的眉頭，心想肯定有心事。

　　“來福，你最近是不是有啥心事？”秀蓮問道。

　　“秀蓮，我……”來福欲言又止。

　　“哎呀，來福，你可是要急死我，有啥話就說出來，你這樣反而讓我擔(dān)心！”

　　望著秀蓮稍有怒色的神情，來福心里犯了怵。

　　“秀蓮，其實(shí)……其實(shí)我老家有個親娘一直在那等著我呢，只是我從小被人家嘲笑，嘲笑我是個殘疾，我就把這一切都怪到了爹娘頭上，甚至連爹死的時候我都沒回去過，現(xiàn)在村里打電話，說老娘不僅眼睛瞎了，而且好像得了老年癡呆，記憶力下降的厲害，想讓我回去一趟，我現(xiàn)在猶豫不定，我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回去？”來福說完，竟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來福，其實(shí)咱們無論咋樣，都不應(yīng)該怪到爹娘頭上，他們給了咱們生命，咱們就應(yīng)該感激他們一輩子，你這那么多年都沒回家，老人家心里該有多難受，爹走了你沒回去，這是遺憾，現(xiàn)在娘生了病，盼著你回去，你要是再不回去，你一輩子良心也不會好過的！”秀蓮?fù)矍暗膩砀Ｕf道。

　　“行，秀蓮，我知道了，你去收拾一下，咱們明天給廠里請個假，回去一趟。”

　　第二天天剛亮，來福和秀蓮就帶著孩子坐上了回去的火車，路上兒時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斷閃現(xiàn)，其實(shí)那時候?yàn)榱松聛砀＃锩傲硕啻蟮奈ｋU，難產(chǎn)，大出血，導(dǎo)致了娘一輩子只能有來福這一個孩子，娘辛苦了大半輩子，到頭來，這唯一的孩子離開了她那么多年，直到老了，生命快走到盡頭的時候，才又盼來了他，想到這些，來福眼淚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坐了一天的火車，下午四點(diǎn)多才終于到了站，來福和秀蓮也沒休息一下，就又打了輛車，直奔老娘家。

　　終于到了，來福望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小村莊，滿腹傷懷。

　　來福帶著秀蓮和孩子，拎著為老娘買的東西來到了曾經(jīng)那個充滿回憶的家。

　　剛到門口，就望見老娘坐在那，嘴里喃喃自語。

　　大概是聽到了腳步聲，娘慌忙抬起了頭。

　　“是不是娘的來福放學(xué)了，來福，快點(diǎn)過來，娘給你留了好吃的，這可是你最愛吃的，我今天問你鄰居大娘要的，快點(diǎn)過來，一會就該涼了?！崩夏铿F(xiàn)在的記憶似乎只停在了來福還是孩子的時候。

　　來福慢慢走到老娘面前，老娘伸手撫摸著來福的臉，然后小心翼翼的從懷里掏出來一小包東西，用袋子包了好幾層，打開一看，來福差點(diǎn)沒忍住，哭出聲來，那是一塊雞蛋餅，不知道被老娘放在懷里，裝了多長時間，可是那上面還有溫度，應(yīng)該是老娘的體溫。

　　“我們家來福最喜歡吃這雞蛋餅，娘可不愛吃，娘給來福留著，等來福放學(xué)，就能吃上了。”老娘輕輕把雞蛋餅遞到來福嘴邊。

　　“娘，我的老娘啊，來福對不住你，現(xiàn)在才回來……！”來福終于忍不住了，撲到老娘懷里大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