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報恩
小娥不知道自己的真名，她是被拾荒的奶奶撿回來的。
這些還是后來撿到她的奶奶告訴自己的，奶奶告訴她，她的命可大著來，那年冬天，天寒地凍的。她就那樣被扔在了路邊，身上雖然蓋了一層小棉被，可那么冷的天，那是要凍死人哩。
奶奶一輩子就自己一個人，靠著拾荒養(yǎng)活著自己。
那天她又像往常一樣，去揀點(diǎn)破爛和柴火，可這寒冬臘月的，大雪封了山，連個鬼影都瞧不見，更別說能撿到啥了，奶奶一路走來，一點(diǎn)收獲都沒有，正想原路返回，卻聽見路邊草叢里，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她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小的不知是哪路大仙在此修行，若是我這老太婆沖撞了大仙，還望大仙原諒，小的這就走，就走！”奶奶特別迷信，這荒山野地，她還以為碰見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胡亂說了幾句就想要趕緊離開，可是，那嬰兒的哭聲卻越來越大。
奶奶又停下了腳步，循著聲音走了過去，一眼便望見了被丟棄在路邊的嬰兒，身上雖然蓋著小被子，可是也已經(jīng)被大雪覆蓋，嬰兒的臉此刻已凍得變成了紫色。
“這是哪個天殺的把這么小的孩子扔在這兒？想那良心大概被狗給吃了，瞧瞧把娃凍得，今天若不是遇見我這糟老婆子，這小命可真就保不住了！”奶奶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身上縫滿補(bǔ)丁的襖子脫了下來，寒風(fēng)吹到奶奶身上，不禁打了一個寒戰(zhàn)。
奶奶把小娥抱回了家，心里既高興又擔(dān)心，高興的是自己一輩子都是一個人，這會老天爺大概看她太孤單，就給了她一個大孫女，可是自己這一日三餐都沒個著落，如今又添個剛出生不久的小娃娃，往后的日子，咋過啊？
奶奶升起了爐子，往日里，自己一個人，那可是舍不得升爐子的，火光的照耀下，小娥的臉蛋變得白里透紅起來。
“這小丫頭命可真大哩，大雪封山，荒郊野嶺，都沒被那出來覓食的野狗叼了去，還碰見我這老婆子，緣分吶！”奶奶望著眼前的小人兒，開心的笑了起來，奶奶斷定小娥是老天賜給她的寶貝。
這家里有了娃，那就得給娃取個名字啊，可是叫啥呢？奶奶想著名字越是不咋好聽，那娃越是好養(yǎng)活，也越是有出息，可是奶奶不識字啊，叫小貓，小狗，不行，女孩子咋能叫這樣的名？奶奶突然瞧見了自己養(yǎng)了幾年的大白鵝，家里估計也就這大白鵝值些錢吧，小鵝？小娥？對了，就叫小娥吧？
“娃啊，以后你就叫小娥，成不？”奶奶瞧著懷里的娃娃，臉上有了氣色后，更顯得好看了，她輕輕撫摸著娃娃的臉蛋，似乎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見，問問她小娥這名字，可還喜歡，小娥仿佛也在回應(yīng)她，竟然沖她笑了起來。
“哎呦，老天爺啊，娃喜歡小娥這個名字，娃喜歡，她沖俺笑咧！”奶奶樂得合不攏嘴。
打從把小娥抱回家，奶奶便忙了起來，大冬天的，家里有了娃娃，奶奶出門拾荒的時候，也得掐著時間，要等小娥吃飽睡著了，奶奶才能出去，瞅著小娥該餓了，快醒了，奶奶就得趕緊跑回家。
其實奶奶年紀(jì)也不算太大，剛剛六十出頭，只不過因為長年累月，風(fēng)吹日曬的原因吧，奶奶看著比實際年齡老了不少歲。
就這樣，小娥在奶奶的呵護(hù)下，長到了七八歲，七八歲的小娥比同齡孩子相比，顯得如此瘦小，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把她吹得無影無蹤。奶奶望著小娥，覺得對不住她，可是小娥的命都是奶奶給的，小娥心里都知道，雖然有時候看著其他孩子有爹娘疼愛，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她知道，人要懂得知恩圖報，她一輩子都要記住，終有一天，她會報答奶奶的恩情。
小娥從懂事起，就一直跟在奶奶后面撿些瓶瓶罐罐，換了錢，補(bǔ)貼家用，所以她知道，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花。
望著每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從自己家門前經(jīng)過，唱著跳著去上學(xué)，小娥眼中都寫滿了羨慕，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那天，奶奶掏出一大把零錢放在桌子上，她也不知道那些究竟是多少錢？她把零錢一張張展開，她要把錢遞到老師手上，讓小娥也上學(xué)，學(xué)了知識，小娥的未來才有希望，可不能讓她像自己一樣，一輩子不識字，啥也不懂。
奶奶把錢遞到老師手上的時候，老師皺緊了眉頭，這樣一大把零錢，咋數(shù)？可瞧著奶奶渴望的眼神，老師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收下了。
小娥上了學(xué)，上學(xué)第一天，奶奶把家里那只喂了好幾年的大鵝賣了，望著大鵝被裝進(jìn)袋子里，奶奶哭了，那么多年的苦日子，奶奶都沒舍得把它賣掉，對奶奶來說，大鵝也是家里的成員，時間長了，那感情深得真是說不出來。
奶奶手里攥著賣大鵝的錢，來到鎮(zhèn)上，給小娥買了一身新衣裳，還有一個新書包，剛上學(xué)的小娥可不能讓別人瞧不起，她的小娥也是她手心里的寶貝，說啥都不能比別人差。
小娥放學(xué)回到家，一眼就瞅見奶奶坐在院子里，抹著眼淚，小娥也不知道奶奶是咋了？小娥走到奶奶面前。
“奶奶，您咋了？咋哭了？是不是誰欺負(fù)您了？奶奶，您告訴小娥，小娥給您報仇？”小娥望著奶奶，牙齒咬的緊緊的，她可不許任何人欺負(fù)她最愛的奶奶。
“小娥啊，奶奶沒咋，餓了吧，奶奶給你做飯去！”奶奶盡量不讓自己表現(xiàn)得難過。
“奶奶，小娥還不餓，老師今天布置的作業(yè)小娥寫完了，咱家的大白鵝呢，今天咋沒聽見它叫呢？平日里，我總能聽見它那大嗓門，今天咋恁安靜來？”小娥疑惑的問著奶奶。
“奶奶嫌它平日里太吵，你這不是上學(xué)了嗎？每天放學(xué)都要學(xué)習(xí)，學(xué)文化，我怕它吵到你，就賣了，賣了也好，落的個安靜，對了，小娥，奶奶給你買了身新衣服，還有新書包?！?p> 小娥知道，奶奶把大白鵝賣了，是想給她買東西，奶奶的心可傲強(qiáng)著哩，她不想自己被人家看不起。
“奶奶，等小娥長大了，有出息了，給您老蓋個大院子，給您買成千上百個大白鵝！”小娥一下?lián)溥M(jìn)奶奶懷里，此時她感覺自己就是最幸福的孩子。
小娥上學(xué)了，家離學(xué)校好遠(yuǎn)，小娥每天早上不到五點(diǎn)便要起床，這個時候，奶奶早就起來了，幫小娥準(zhǔn)備好早飯，待小娥吃好，把她送到村口，奶奶才匆忙吃上幾口，奶奶現(xiàn)在要到很遠(yuǎn)的地方去撿些東西，那樣的話，有時候沒準(zhǔn)能撿上好些寶貝！
學(xué)校里的小娥每天都在埋頭讀書，她必須努力學(xué)習(xí)知識，她要報答奶奶的恩情，她要實現(xiàn)對奶奶的承諾。
一轉(zhuǎn)眼，小娥長大了，她成了這個小山村里唯一的大學(xué)生，錄取通知書下來的這天，奶奶喜極而泣，跪在院子里，沖著老天磕了三個響頭。
“老天爺哪，我這老太婆估計上輩子積了德，您賜給我那么好的娃，娃出息著呢，考上了大學(xué)，我這老婆子也算熬出頭了?！?p> 可是，這大學(xué)的學(xué)費(fèi)可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咋湊夠哩，奶奶望著開心的小娥，急得滿嘴都是泡，飯也吃不下，小娥瞅著奶奶，心疼壞了，那么多年過去了，奶奶老了，那滿頭的白發(fā)讓小娥的心都碎了。
這天村里來了個中年女人，開著一輛大伙都不認(rèn)識的轎車，穿得雍容華貴，大家伙都看愣了，這村里，誰家有這樣的親戚？
“喂，老鄉(xiāng)，我打聽一下，可知道村里，有誰十八年的冬天撿到一個女娃娃？”中年女人見人便問。
“哎呀，不好了，趕緊去告訴老張嬸，人家小娥的家里人找上門來了?！庇腥送低盗袅诵模泵ε苋バ《鸺摇巴L(fēng)報信”。
“唉，該來的遲早都會來的，我早料到了！”奶奶仿佛早想到了今天，她攏了攏那掉落下來的白發(fā)，走出了家門。
“你要找十八年前你扔在路邊的女娃娃，對吧？”奶奶走到中年女人面前。
“是的，您知道！”女人眼前一亮。
“你隨我來吧！”奶奶帶著中年女人來到了家中。
“也不知道你當(dāng)年咋恁狠的心哩，那么小的孩子，你就給扔在了路邊，我要不是把她抱回家，不是被凍死了，就是被那野狗叼去了。”奶奶想起來就想要說說當(dāng)時的情況。
“老人家，我也是逼不得已，我那時候未婚生子，我實在沒辦法養(yǎng)活她！”女人低著頭，小聲啜泣起來。
“奶奶，我回來了！”小娥拎著一桶從小河里摸到的魚蝦，渾身沾滿了泥巴。
“小娥啊，你咋弄得一身臟兮兮的？活像個大花貓！”奶奶望著小娥此時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
“奶奶，小娥去摸了些魚蝦，給您老補(bǔ)補(bǔ)身子！”小娥撲到奶奶懷里，像小時候一樣撒起嬌來。
“哎呦，多大的人哩！”奶奶寵溺的刮了一下小娥的鼻子。
“甭管多大，小娥都是奶奶的小寶貝！”小娥抬起頭，沖著奶奶微笑著。
“奶奶，這位是……？”小娥才發(fā)現(xiàn)家中還有人。
“小娥，這是……這是你親媽，她今天來找你了！”奶奶此時挺無奈的。
小娥此時此刻難以置信，自己夢里出現(xiàn)的媽媽，此時就站在自己面前，可如今真正盼來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不需要了，那么些年，與奶奶相依為命，她的生命中只有奶奶。
“奶奶，小娥不需要什么親媽，小娥有奶奶就成了，我去把這些小魚小蝦洗洗。”小娥走了出去，甚至都未曾看那中年女人一眼。
“你別介意，這孩子倔的厲害，從小又被我慣壞了。”
“沒事，老人家，我都明白，其實這次過來，我想把她帶走的，我現(xiàn)在有錢了，開了間大公司，我想把她丟失的一切，都補(bǔ)償給她！”中年女人說到此處，不禁又落了淚。
“不需要，您不欠我，說句實話，以前我確實恨過您，可是奶奶說了，人來這世上走一遭，可不能常記恨著別人，要想著別人的好，您把我?guī)У竭@個世上，就是對我最大的恩德，可是，你把我扔在那路邊，是奶奶把我撫養(yǎng)成人，生恩沒有養(yǎng)恩大，所以您現(xiàn)在過得好，我也替您高興，但是要是讓我跟您回去，離開奶奶，那是不可能的，我欠奶奶的恩，我這輩子恐怕都還不上。”小娥望著眼前的女人，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
中年女人還想再說什么，可是小娥轉(zhuǎn)身走了。
“這孩子不怨恨你，你也可以放寬心了，等到日后我再和她好好嘮嘮，你先回去吧！”奶奶對眼前的女人說道。
中年女人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掏出來一捆百元大鈔，放到奶奶懷里，奶奶連忙又將錢遞到了中年女人手上。
就這樣推來推去，中年女人放下錢，轉(zhuǎn)身便趕緊離開了。
晚上小娥靠在奶奶懷里，奶奶寵溺的撫摸著她的頭發(fā)。
“娃啊，奶奶知道，雖然你嘴上說著不記恨她，可是我知道，這是你心里抹不掉的傷痛，奶奶啥都知道，你要愿意認(rèn)她咱就認(rèn)，畢竟那是生了你的親娘，可是，你要不愿意，奶奶也理解。”
“奶奶，啥也別說了，小娥這輩子就想和你待在一塊，我知道她給咱留了錢，咱不要，我問過了，現(xiàn)在國家政策好，可以申請助學(xué)貸款，奶奶啊，您不用擔(dān)心我這學(xué)費(fèi)的事，您放心吧，我都解決了?！毙《鹂粗棠陶f道。
四年大學(xué)，小娥申請了助學(xué)貸款，畢業(yè)時，小娥被直接留了下來，在學(xué)校里擔(dān)任語言老師。
奶奶老了，小娥把奶奶接了過來，又過了幾年，小娥實現(xiàn)了當(dāng)初對奶奶的承諾，在郊區(qū)給奶奶買了一小塊地，蓋了個小房子，養(yǎng)了好多大白鵝，大白鵝一叫，小娥便能想到從前為她“犧牲”的那只。
奶奶晚年得了小娥的福報，夕陽西下，奶奶笑顏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