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從懸崖邊跳下,降落到半空中,一個俯沖就消失在崖壁上藤草叢生之處。
這是一個十分隱蔽的洞口。
循著記憶進去,洞內(nèi)逐漸開闊,偌大的巖洞里,遍地都是六方棱柱狀的水晶礦,或單根矗立或數(shù)根團簇,有的高則數(shù)米,有的堪比一塊巨石,令原本昏暗的巖洞,壯觀而美麗。
他繞開那些巨大的水晶柱,來到最里面一處平地前,上面有一塊紫紅色的水晶,僅拳頭大小,由幾根較細(xì)的長短不一的晶柱組成,底部連結(jié)在一起,形成一個像一朵花一般的晶簇。
他把它從底部的巖石上分離,放進袖中,才頗為滿意的走了。
重山之中,有很多這樣的巖洞,分布著很多天然稀有的礦藏。
曾經(jīng)有段時間,趙玫便以發(fā)現(xiàn)這些巖洞和礦藏為樂,經(jīng)常抱堆礦石回來,不乏金礦和珍貴的寶石之類,還好這個富有水晶礦的巖洞因為太過隱蔽而幸免于難。
待月暗自慶幸,又回到山頂時,卻發(fā)現(xiàn)趙玫已經(jīng)不在了。
……
趙玫在山上呆了一會兒,也不指望待月來跟她賠禮道歉,便也自己離開了。
她站在山頂一躍,如被風(fēng)托住,在空中轉(zhuǎn)著圈,悠然下落,一直落到院里,卻發(fā)現(xiàn)院子里蹲著的一個人影,注意到那身襤褸,她才回想過來,自己幾個小時之前救了個人回來。
她上前幾步,關(guān)切的問他:“你都好了嗎?還有哪里不舒服?”
那個原本蹲在地上不敢輕舉妄動的人,也被突然從天而降的趙玫嚇得不輕,稍微回神之后,他聽到她的聲音,再看到那個逆光里娉婷的身影時,愣住了。
那時見一群人聚集在大牛家,他也湊了過去,剛擠入人群,就看見一女子指著一條魚說“肉質(zhì)鮮美,身含劇毒”。
他之前聽說大牛被人下毒毒死了,可是這女子卻說是被魚毒死的。
他想起自己因為太餓,趁著大牛家沒人,就偷偷去喝了他家鍋里的魚湯,十分鮮美可口,隨之而來的身體酸軟和頭疼惡心,他便意識到,自己也中毒了……
潛意識里,認(rèn)定那個女子或許能救自己,所以才上演了大牛家院子里后來的那一幕。
而此時,她就近在眼前,他卻看得癡了……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fēng)”——嫌太過清淡。
“肌膚若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fēng)飲露?!薄犹^飄渺。
“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薄犹^艷俗。
他搜盡了自己飽讀過的滿腹詩書,竟發(fā)現(xiàn)沒有一句詩詞可以表盡她的風(fēng)姿……
“哼!”
伴隨著一聲冷哼,待月出現(xiàn)在趙玫身邊,他冷眼看向男子,不怒而自威,
“再看下去,信不信,我能讓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男子低下了頭。
他相信對面這個男人所說的話,盡管他說話的語氣十分平淡,卻透著冷酷,而即使平淡,也是因為或許在他眼里,讓自己“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確是一樣稀松平常的事情,無足輕重。
只這一句話,男子便知道,眼前的美麗高貴女子高不可攀,因為她身邊的這個自己難以望其項背的男人,即使面對著別人,眼睛里也只有她一個人。
只是,似乎她還并不太知道。
趙玫并不管待月冰冷的語氣,只打量著這位男子,沒想到他干凈清爽后的樣子這般清秀俊美。
“你叫什么名字?”
“柳溫則?!?p> “溫則……能取出這樣文雅的名字,家境應(yīng)該不俗……?”
趙玫話只說了一半,但是柳溫則已然明白。
如今的自己活脫脫的是個乞丐,又怎么配擁有那般文儒的名字。
曾經(jīng)的柳家,的確是臨水州有名的大家,書香門第,鐘鳴鼎食之家。
后來更是因為柳家大小姐入宮成為貴妃而聲名顯赫。他是家中孫子輩中最小的,受盡長輩疼愛,兄長呵護。
可是不過一夜之間,一切翻天覆地。
先是從宮里傳出孕中的貴妃薨斃的消息,然后全家不明不白的染上了瘟疫,太守為了阻止疫情蔓延,派兵將整個柳府團團包住,只準(zhǔn)進不準(zhǔn)出。
外面的人更是聞瘟疫色變,沒有一個大夫敢進門救治。
不過短短五天,柳家50多口人便全部死絕,那時他才八歲,因為娘親帶著他回娘家,才避過一劫。
后來娘親悲傷欲絕,也郁郁寡歡的去了。
他是真的成了柳家的最后一人。
“他們都說柳家受到了詛咒,我不知道哪天就會輪到自己?!?p> “所以就變成了這副樣子?還淪落到偷喝魚湯?”
趙玫看他樣子也猜到大半,柳溫則頓時羞憤不已,長久掩藏的心事,那個被他一直壓抑在心底的仇恨,突然被觸動,他握緊的拳頭也微微顫抖起來。
“……可是我不甘心!那個狗官聽說貴妃薨了,才敢做得這么絕,如果一早安排大夫進門診治,哪會……他就是落井下石,眼睜睜的看著柳家滅亡,卻在第六天帶兵進了府里,擄走所有財物,然后一把火,曾經(jīng)的柳府就消失殆盡……”
“那幾年,娘親渾渾噩噩,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讓我長大了,要記得報仇!”
“……我十八歲時,外公去世,被表親們嫌棄,便離家去了臨水城,打算找機會接近那個狗官,趁機下手!可是連那個狗官的面都沒見著,錢財也被人騙光,我真沒用……”
已是月夜,趙玫看著他低垂的臉頰上,一道晶亮的光澤閃過。
她不知如何安慰,此刻好像說任何話都顯得不痛不癢,猶豫之下,她轉(zhuǎn)身去房間里拿出一塊石頭。
柳溫則看著眼前的石頭十分不解,趙玫手一轉(zhuǎn),他便看到了石頭被切割的側(cè)面露出瑩透的白色,一眼便知道,那是十分珍貴的羊脂白玉。
“給你!”
趙玫把石頭直接塞進那個呆呆的男子懷里,這么看來倒是十足的書呆氣。
柳溫則抱著石頭,卻像是抱著燙手的山芋,
“不不,我不能要,這太貴重了,再說你救了我,我都無以為報……”
“柳溫則!”
趙玫沉下語氣,成功阻止了他慌亂的推辭。
“你知道嗎?這羊脂白玉形成的時間需要數(shù)萬年,最早最早,它不過是巖漿凝固而成的巖石。經(jīng)過數(shù)萬年的沉積、變質(zhì),才最終化成這如凝脂般的白玉,可是它仍然包裹在粗陋的石皮之下,這塊石頭,如果沒有人發(fā)現(xiàn)它里面的玉石,那么它就只是一塊頑石而已,一文不值。”
看著對自己的話似懂非懂的柳溫則,她換了個語氣,變得語重心長,
“我的意思是,羊脂白玉也不過是巖石所成,而一個人最終的成就并不決定于他一出生便擁有的,只有經(jīng)過后天的雕琢和考驗,方能成器。你的經(jīng)歷悲慘,可是你既然活了下來,就只能把那些悲慘當(dāng)做上天給你的磨練,如果玉石有生命,它所經(jīng)歷的那萬年,也必是苦痛的?!?p> “所以,這塊石頭送給你,但望你最終成玉,且遇到發(fā)現(xiàn)你珍貴之處的人?!?p> 眼前的女子很美,絕不僅僅因為外表。
這時,柳溫則方對之前只沉迷于她的外貌而自慚形穢。
他鄭重的收下這塊石頭,卻一直沒有變賣過,直到很多年以后,他站在了權(quán)利的高處,想起這一夜時,仍舊覺得悲傷——在他還有一顆真心的時候,就永遠(yuǎn)的遺落在了某處,此石為證。
這時,待月從草廬中走了出來。
他看了院中的兩人一眼,便獨自走開,趙玫撇撇嘴,給柳溫則使了個眼色就趕緊追了上去。
她追上待月時,已經(jīng)快到山頂,他卻并不理她,一直去到她今天枯坐了一下午的地方,也不說話,就一掀長袍,就地坐下。
趙玫頓了頓,坐在他一步之外。
待月看著他和她之間那塊突兀的空地皺了皺眉,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她就一直這般與他保持距離了。
他從袖里取出那塊水晶,遞到她的面前,月光之下,這塊閃耀著奪目光澤的紫紅色水晶如一朵絕美無雙的花。
趙玫驚喜的拿過,拿在手里翻來覆去的看,好半天才低低的道了聲,“謝謝……待月,我想下山了……”
待月的笑容便凝在唇角,最終化為一絲苦澀。
他沒有回答,只抬頭看向星空,淡淡說道:
“熒惑守心,星宿黯淡,上天也不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