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里蟬鳴陣陣,柳絲伴著微風(fēng)飄來蕩去,身姿婆娑。
黑暗中燭光在跳躍,輕盈地閃過了擺設(shè)簡單的屋子,破舊的椅子,椅子上坐著的人和那人手里拿著的那封信。
“云妹見字如晤:
京都一別,于今三年矣。雖時有通信,細思來亦不免白云蒼狗之感?;某抢湓?,浩蕩黃沙,未足移心,唯相思一事,難以輕擲。雖有聚首相訴之想,惜無蓬萊青鳥之報。想愚兄此去經(jīng)年,于妹之青春華年,頗多辜負(fù)。奈何七尺之軀,先已許國,于今僅能請妹諒之……。邊關(guān)閉塞,消息不甚通達,方聞冷郎中晉為侍郎,在此謹(jǐn)祝鵬程萬里。未聞京都有事,想來夫人等亦皆安好……云妹一身在京,還望善自珍重。勿躁勿傷,多做心喜之事。針線之事,勞神費力,少承為佳。京城天干物燥,近期更有苦夏之稱,注意避涼,小心中暑熱……。”
看到這兒,看信的朗云終于掌不住笑了起來:“什么呀?還是要做將軍的人呢,怎么婆婆媽媽的。”她嘴里雖是嗔怪著,手里卻是珍之重之,將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后,方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帶鎖的盒子里。
第二天起來,倚華見了打著呵欠的朗云,頗有洞察力地嘲笑道:“可是昨兒晚上又點燈熬油地看情哥哥寫的信了?今兒個眼睛都鍍上花邊了。”
朗云無精打采,雞啄米似的點點頭“女史,你既然都知道了,就讓我去睡會兒唄?”
倚華倒是來了精神,拉著她的衣袖,不許她去睡:“信上都說什么了?”
朗云敷衍道:“還不就是那些話,跟以前的差不多。”
倚華失望道:“是在信里說想你想你想你啊,還是跟大夫似的,讓你注意這個注意那個?”
朗云迷迷糊糊道:“都有,都有?!?p> 倚華見她懵懵懂懂,玩心頓起,湊過去在她耳邊喊了一句:“有沒有說他什么時候回來娶你???”
朗云被她這么一叫,嚇了一激靈:“女史你怎么回事???”
倚華虎視眈眈:“別扯別的,回答我的問題?!?p> 朗云蹲下去玩石子:“他什么時候回來,哪兒是能由著他自己?這些年他雖然在信上都是一個勁地報平安,好像根本沒人打仗似的。可誰不知道,雖然沒幾次得手,可鮮卑那邊的攻勢是越來越強了,要是沒仗大,他是怎么升官的?為大局考慮,他怕是沒多大機會回來嘍?!?p> 倚華拍拍她的頭,安慰著:“就算是打仗,還能打一輩子去?就算是拉磨的驢,也沒有往死里用的道理。他遲早得抽空回來娶妻生子,不用擔(dān)心?!?p> 朗云無語凝咽:“女史——?!?p> 倚華:“嗯?”
朗云鄭重其事:“別把他跟驢相提并論行嗎?”
倚華閑閑地坐下:“好吧好吧,他不是驢,他是千里馬行了吧?”
千里馬林遐,不,現(xiàn)在是林慕遙,正疲于應(yīng)付秦元帥的追問。
“昨天聽說你收到信了,還是冷家那丫頭?”
“是?!?p> “信里寫了什么?‘
“大帥,這個……就沒必要告訴你了吧。”
“哼,她還準(zhǔn)備等著你嗎?”
“她是這么說的。”
“這都三年了,她也快老姑娘了,她主子就沒給她弄門親事?”
“冷大人和夫人比較寬容,不太管別人的事?!?p> “你相信她會繼續(xù)等著你嗎?”
林慕遙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天邊的夕陽鉤出一個溫暖的微笑:“我信?!?p> 秦霜寒冷哼了一聲:“愚蠢!”
林慕遙微微低下頭,夕陽的余暉照在他臉上,映出眉目溫柔:“如果因為她是下人,門第配不上我,所以就放棄她,等到回京城聽從您的安排,娶一個大戶小姐,就是聰明的話。林慕遙此生寧可愚蠢到死。就算撞上南墻,也絕不回頭”
秦霜寒憂心忡忡:“我以前說的話是欠考慮,你要是真的喜歡,什么門當(dāng)戶對之類的事情也可以往后放放??墒俏椰F(xiàn)在說的話是為了你們兩個想。這男女親事,不只是你挑她,她也挑你。一開始我本以為你一兩年間就有機會回京城任職,所以才想讓你結(jié)門好親,穩(wěn)定根基??涩F(xiàn)在邊關(guān)這個情況,你回去還不知道何年何月。別以為你是個官就怎樣了得,有道是好男不當(dāng)兵,好鐵不打釘,不說這沙場生死,單論這時節(jié),你一個男人熬得住,人家一個姑娘可等不起。與其到時候人家嫁給別人,你一個人傷心,還不如現(xiàn)在趁早斷了,還能少耽誤人家?guī)啄辍!?p> 林慕遙埋著頭,執(zhí)拗著說:“朗云不會嫁給別人的?!?p> 秦霜寒有點暴躁:“你這小子,怎么就不聽勸呢?”起身來拍拍塵土就要走遠。
林慕遙繼續(xù)念叨:“三十六封信!”
秦霜寒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他。
林慕遙抬頭,展顏一笑:“三年來,一月一封,從未間斷。雖然寫信的人沒名沒分,但是比很多人的家信都準(zhǔn)時?!?p> 秦霜寒暗嘆一聲,無力地擺擺手。
林慕遙置若罔聞:“我信她,也信我自己。大帥,我們可都要好好地打仗,活著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去,,等我和朗云交拜花燭的時候,還等著請您主婚呢。”
秦霜寒無奈道:“你小子,不聽我的話,還想請我去給你主婚,想得美?”
林慕遙滿臉惆悵地摸摸盔甲,垂下頭:“林家不要我了,要是大帥都不肯給我主婚,那我的婚禮就沒人來了。大帥,好歹我們認(rèn)識一場,你不能這樣啊?!?p> 秦霜寒扶住額頭:“你有那功夫在這練嘴皮子還不如想想明天怎么應(yīng)付鮮卑兵呢。至于結(jié)親的事,我答應(yīng)你,只要是你有命回去,我一定給你主婚!”
天邊的日頭漸漸地落下了,黃沙靜靜地沉淀下來,胡楊樹在夜色中更顯森嚴(yán)肅穆。羌笛悠悠地響起,連綿的營帳打眼看去,仿佛睡著的長龍,等待著騰嘯九天時刻的到來。沒有幾個人知道,這難得的平靜,將會無情地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