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澄坐在書房里,拿著一本《顏氏家訓(xùn)》認認真真地看,時不時還出聲讀兩句。
倚華端茶進來,看他那副專注的樣子不由得好笑起來:“兒子才幾歲,你就開始看這個了?難不成你想教出個狀元,大儒不成?”
冷澄一臉鄭重,態(tài)度嚴肅,說出的話卻少了幾分正經(jīng):“我這是為卿遠的將來考慮,哪像你一樣除了打打算盤,哄哄他玩,別的什么都不想?夫人啊夫人,不是我說你,你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人,看些正經(jīng)的相夫教子的東西不好嗎?天天風(fēng)花雪月詩詞歌賦的有意思嗎?”
倚華淺淺一笑,口氣中帶了戲謔:“大人你何必那么較真呢?我就是一風(fēng)花雪月的人,這板上釘釘是改不了了。我好不容易才從宮里那個盡是規(guī)矩的地方出來,你再讓我讀那些假道學(xué)的東西,我可做不來。再說相夫教子這一塊,我做的還不夠好?天地良心,你去問問小卿遠,再拍拍胸脯問問你自己,我對你們到底怎么樣?”
冷澄放下書卷,一反常態(tài)地調(diào)笑道:“卿遠我不知道怎么樣,可從我自己這里說,我覺得你對我吧,還真是不怎么好?!?p> 倚華施施然坐下了,把茶往自己面前一擺,徑自自斟自飲起來,喝了半杯過后,還皺著眉頭回味了一下:“妾身哪里對大人不好了?就說這茶,妾身平常最喜歡喝碧螺春,因著大人不慣這香氣,都生生換成了苦丁。這還是對大人不好?”
冷澄“反唇相譏”道:“是啊,這苦丁茶可是夫人對我好的明證啊,只是不知道上次在我茶里放胡椒的是誰?大上次在我茶里放生姜的又是誰?偷偷摸摸躲在房里,只泡了兩杯碧螺春跟自家姐妹在一起偷喝的又是誰?“
也許是在一起日子久了,彼此都處出了老夫老妻的感覺。做的事被人揭穿,倚華臉上沒一點羞愧的表情:“胡椒生姜是一時買多了,沒人吃總不能浪費,反正你那茶也是苦的,干脆拿點放里調(diào)調(diào)味。碧螺春這么貴的茶,我從宮里帶出來,總不能一直壓箱底。反正只有我和朗云喜歡喝,就當(dāng)給我們“打打牙祭”唄。“
說話的功夫,香菡已是領(lǐng)了小卿遠過來,小卿遠一見母親,就跌跌撞撞湊上前去要抱。忙著算賬,好久都不曾與他怎樣親近,倚華剛把他抱入懷中,只看得這小孩子手胡亂抓了幾把,抓到了倚華戴的銀釧才安靜下來,老老實實地把頭搭在他娘的肩膀上,小臉黏著貼著嗅倚華身上的脂粉香氣。
冷澄見得這一幕場景,又不客氣地做了評價:“他倒是跟你像的很?!?p> 倚華心里奇怪道,往常這個時候冷澄通常都要板著臉說什么沒出息之類的話,今兒個怎么換了說法。
冷澄接著說:“就像他那天抓周似的,貪婪得很?!?p> 旁邊的香菡卻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大半年前,冷家小少爺?shù)淖ブ苎缟?,卿遠的表現(xiàn)可扎扎實實驚艷了一把。
略顯簡陋的正堂里,在倚華帶過來的屏風(fēng)前放了大案,上面鋪滿了各色“試兒”的小物件,印章、儒、釋、道三教的經(jīng)書,筆、墨、紙、硯、算盤、錢幣、帳冊、首飾、花朵、胭脂、吃食、玩具。
滿座的賓客都看著小兒在案上爬來爬去,睜著迷茫的眼睛打量著一堆擺在他面前或熟悉或陌生的東西。
朗云,香菡她們幾個比冷澄和任倚華兩個都要緊張,因著任倚華愛面子,朗云特意成日里拿著書,筆在小卿遠面前晃來晃去,引他伸手來抓,若是抓到了,還會給他點心吃。香菡,碧羅,緋煙她們幾個也覺好玩,便跟著湊趣,幾個少年女子一心要讓小卿遠走上“讀書上進”的路子,至少在外人眼里是這樣。這幾日好容易有些成績,可小孩子到底在人前能做到什么程度,這誰也不知道。幾個人既是興奮,又是害怕,忐忑不安的很。
沒想到小卿遠瞅來瞅去,倒是和那木算盤對了眼。小心翼翼爬了兩步,一手就抓了過來,咯咯地笑了起來。
朗云頓時感覺眼前一黑,千算萬算怎么就忘了,小卿遠日日看他娘撥弄算盤,早就對那算盤珠子起了好奇的心思,平常不能碰,今日里算盤放在他面前,哪里逃的過他的手去?
倚華倒不以為忤,在她眼里,她兒子看中算盤是心思多,懂得錢的好處,將來總不至于跟他爹一樣,傻乎乎地來俸祿都打水漂。冷澄的臉當(dāng)時就跟朗云的眼一樣黑了,士農(nóng)工商,商為最末,好好一個清白家的子弟,難道要去學(xué)著擠破頭做生意?
賓客也不知道說什么好,這算盤吧,說不好也不對,說好也不行,反正怎么說都是錯,這下幾乎所有人都閉口不言了。
沒有感覺到氣氛凝重的只有任倚華和案上的小卿遠,小卿遠用小胖手撥弄了一會算盤珠子,笑了一會,又把目光投向了別處。
只見他吭哧吭哧地向經(jīng)書那處爬去,朗云的心又吊起來了,小祖宗誒,你爹可是兩榜進士,孔夫子的門人,你可千萬別再拿個《道德經(jīng)》,《金剛經(jīng)》什么的掃他面子,你好歹拿個《論語》啊。
沒想到朗云的擔(dān)心完全多余,小卿遠俯下身子,胖手一張,“啪啪啪”,三本經(jīng)書都被他攏到了懷里,像抱窩母雞一樣摟的緊緊的。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趕緊贊嘆道:“令公子家學(xué)淵源,不僅意在道統(tǒng)之既,于釋道這種清貴出塵的學(xué)問也有所涉獵,將來必有大用,子澈兄,后繼有人啊!”
冷澄自己也放下心,含笑道:“哪里哪里,犬子頑劣,不過順手拿的經(jīng)書,做不得準的?!?p> 正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功夫,小卿遠又看中了毛筆,只是他兩手都有用,又不肯放下,仗著毛筆和書離著近,干脆耍賴,用口去叼。
眾人客套話說完,看案上的小卿遠他一手拿算盤,一手攏經(jīng)書,嘴里叼著毛筆,一時間所有人都被他向上的精神震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只有倚華在下面偷笑,心里念著我兒子果然是聰明的,金錢,前程,學(xué)問,一個不落。
冷澄還是無話可說,這……這孩子也太貪了。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