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yīng)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zhuǎn)側(cè),忍聽湘弦重理。待結(jié)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里。清淚盡,紙灰起?!?p> 蕭卓站在御案前,怔怔地看著自己摹寫在紙上的前朝詩人悼念亡婦的金縷曲。本來只是練字的,那么多詩詞歌賦為什么就偏偏選了這一首?
任婉華親手端著茶走過來,明晃晃的“悼詞”擺在那里,卻裝沒看到一樣,不動聲色地說:“皇上,寫了這許久累了吧,臣妾新泡的碧螺春,可要品一品?”
蕭卓淡淡地接了茶,卻一口都不喝,眼神只是膠著在那首詞上。
任婉華黯然地笑了笑,只是站在一邊。
看了半晌蕭卓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把眼光移到任婉華身上,明明是相似的容顏,陽光下飄然一眼,倒也當真是,恍若隔世。
眼前那人低垂了睫毛,悄聲問道:“皇上?”
蕭卓見她惹人憐愛,本來要調(diào)戲幾句,可一想到剛寫的“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只覺心頭一冷。
原來,再怎么相似,也不是那個人啊。
一雙柔荑淺淺地搭在他的手上,面前這人暈紅了臉頰,像是在不出聲的邀請。
如水般纏綿的聲音:“這位詩人還有一首《畫堂春》,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槳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噬虾颓亟憬憔褪悄且簧淮浑p人,可惜陰陽相隔,不能相聚。臣妾知道皇上心里掛念著秦姐姐,臣妾絕沒有妄想可以代替她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只求能盡些綿薄之力,讓您能少些憂愁。這張臉……也算有點用處?;噬现灰獙χ龖涯钋亟憬憔秃?,臣妾不介意的……?!?p> 明明是既委屈又動情的話,可聽在蕭卓耳朵里卻是有種奇妙的違和感,心里十分的不舒服。他身邊從不乏獻媚討好的女子,更不少見為他放低身段嬌聲細語的人,可是能做到任婉華直接承認自己替身的身份并樂意用這個身份邀寵卻是少見。以她的家世,今時今地的地位,何必要委屈至此?還是她所求得比現(xiàn)在所擁有的還要多得多呢?
何況,柔嬪啊柔嬪,你錯了,錯就錯在想錯了我和曼君的關(guān)系。結(jié)發(fā)數(shù)年,冷眼相對多,歡欣和悅少,好容易身登大寶,轉(zhuǎn)眼又是君臣相爭,待我斗倒了她們家,她又生了公主,想著從此再無威脅,或許可以對她平和相待的時候,她就那么離我而去,只留下四字謝恩。有時候夜闌人靜我也會想,我對曼君到底是愧疚多一點還是真情濃一點?這件事,我總也想不清楚。
哪怕是對著你這張臉,我也是憂喜參半。喜就喜在你像極了曼君,看見你好像她還活著,我還可以彌補欠她的,還可以重演以前那些不多的歡歡喜喜的片刻。憂就憂在我騙不了自己,就算當時能沉醉在你的溫柔里,事后枕上相對,你眉目之間的表情,你安睡的樣子都在告訴我你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我失去的,只能半真半假地追憶,永遠再不能挽回。
蕭卓僵在那里,任婉華疑惑地抬起頭,水汪汪的眼睛里寫滿了詢問:“皇上?”手心里滲出了虛汗。
蕭卓猶豫了半天,還是放開了她的手。
只是一瞬間,任婉華覺得面前豎起了一道玻璃屏障,能清清楚楚看到面前的人,卻永遠也無法親手碰到他,更別提把他的心拿出來看看究竟在想什么。
這么快……就厭倦了嗎?
蕭卓也覺尷尬,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任婉華想到宮里半真半假的傳言,決心放手一搏。泠泠然收了手,斜斜上挑了眉眼,露出高傲而嘲諷的笑容:“皇上是不滿意臣妾了嗎?”
蕭卓片刻失神,淺淺笑了一下:“有點意思?!?p> 還是那么冰冷的笑容,任婉華半轉(zhuǎn)過身,只將側(cè)面對著蕭卓:“皇上是嫌臣妾不得皇上的心意是不是?那皇上盡可以去找更合您眼緣的妃子,何苦在臣妾這里浪費光陰?”
蕭卓走上前去,拍上她的肩頭,任婉華自以為得計,原來宮中的傳言是真的,說不定只要自己更冷漠一點,更驕傲一點,更像那個人一點,是不是就得把他的目光留的更久一些?
可是蕭卓的下一句話就幾乎把她打進了地獄。
“那個人,是不會說這種話的?!?p> 任婉華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明明是簡簡單單一個陳述,她卻聽出了不滿和厭倦,甚至還有一點點的疲憊。
“那個人,就算再怎么生氣,也不會把我和別人提到一起。她素性高傲如孔雀,哪怕私下里因為某些人礙了她的事而咬牙切齒,也不肯在我面前說一句類似于爭風吃醋的話。何況,你剛才,是在撒嬌嗎?”
任婉華沉默。
蕭卓無奈地笑了笑,繼續(xù)說:“因為你對我有些情誼,所以才對我說出這種話來,而那個人,直到她死,我都不知道她這一輩子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任婉華驀然覺得面前這個掌握天下的男子也有可憐之處,放低了聲音問:“臣妾……不可以嗎?”
蕭卓的笑容漸漸褪去:“既然你連她平日的做派都打聽的出來,那你該知道我原先給你的封號是什么吧?”
任婉華低笑出聲:“怎么不知道,是”懷念“的懷啊。”
蕭卓沉吟:“不錯,可是我到底沒有把這個封號寫在詔書上?!?p> 任婉華笑得越發(fā)清冷,卸下了柔情似水的面具,這樣的笑容在陽光下像一塊千年的玄冰散發(fā)著涼氣:“是因為我不配吧?”
蕭卓語聲輕柔:“不是,因為你是你,她是她,讓你成為懷念她的一個楔子,對你對她都不公平。”
回應(yīng)他的是一聲幽幽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