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華回頭看冷澄害羞的樣子,氣惱起來,你連我都討好不了,還敢肖想陪房?我好好的姐妹給你做妾,我還不舍得呢?
想著想著就惡聲惡氣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冷澄身邊,先剜了這自作多情的人一眼,忿忿端起碗,指尖緊磕著碗邊,一副要硬灌的架勢。
冷澄剛從羞怯中擺脫出來,根本沒注意倚華的狀態(tài),又要發(fā)表長篇大論。
“我是去查案,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干嘛要帶人?朗云就在家陪著你和安人好了?!?p> 倚華心里冷哼了一聲,道貌岸然,口是心非,這回你就是說想帶我也不讓你帶!
心里怎么想面上還是得過得去,倚華將指節(jié)舒展了些,“那這件事就聽大人您的安排吧。這姜汁還沒喝呢,趁熱嘗嘗吧?!?p> 冷澄看著面前的這碗東西,就是一碗清水加上姜片,棗子,蓮子,雖是素淡了些,卻是很合他口味。低低頭,就喝了下去,沒什么味道,只是一縷清香沁入心脾,有種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情味。
冷澄順順當當?shù)睾韧炅?,有心夸贊倚華兩句,沒想到一張口就沒說明白:“這姜汁挺好喝的,女史做這個費了不少心思吧?!?p> 聽完這個,朗云憋著笑不敢笑,放水,加姜片,把其他果子扔到鍋里,如果這也叫費不少心思,那做涼菜的人都是大廚!
倚華一開始聽就覺得不對,他是不在諷刺我?。靠墒窃倏纯蠢涑文菑堈嬲\的臉,又覺得不像,只好安慰自己,至少他體諒我的辛苦了。至于這句話真正什么意思,以后再說吧。
隨便說了幾句,倚華便在旁邊開始第二次的收拾行李。李叔抓藥回來,半天工夫才熬好。倚華叫了朗云去指點明天將要隨行的張叔李叔,自己給冷澄灌了滿滿一碗苦藥,在旁邊拄著手看他昏昏睡去,夢里還皺著眉頭。
朗云記著陪房這事,直覺羞恥慚愧,見倚華不叫她連房都不敢進,找了個地方隨便待著。不知不覺夜已深了,倚華自己也撐不住了,索性人向床邊上一撲,妝不卸,臉不洗,鬢發(fā)散亂地就這么趴著睡了過去。;
窗外一星如月,窗內(nèi)一燈如豆,昏昏渺渺中天已蒙蒙亮了。
倚華睜開眼睛的時候,冷澄已經(jīng)開始穿官袍了,就是領(lǐng)子怎么弄也弄不平整。
倚華眼皮還在打架,打著呵欠起身,繞到他身后,拈起寬大的領(lǐng)子,細細地拉成線,再用手掌一下一下地鋪平了。
冷澄忙亂中正要說謝字,忽然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腳下竟是踉蹌了一大下,險些摔倒。
倚華勉強抱著他后腰,支住他,不客氣地問:“這是怎么了?難道病還沒好?”
冷澄待要推開她,又有點貪戀這一刻的溫暖,啞著嗓子說:“沒什么,病已然好了,只是頭有點暈?!?p> 倚華伸長手臂去摸他額頭,他一個勁躲閃,卻正好撞個正著。
微熱,不足以告假,但此去路途迢迢,也不能沒有有心人照看。
倚華猶豫著問:“你一個人就這么去行嗎?”
冷澄坦坦然:“不是有張叔李叔嗎?何況你不是叫朗云指點他們了嗎?他們老人家穩(wěn)妥,不會讓我怎么樣的。”
倚華撇嘴:“有他們跟沒有差不多?!毕肫鹄试谱蛱熘更c他們指點的都不見人影,又恨恨添上一句:“全都是朽木不可雕?!?p> 冷澄知趣地不接話,倚華貼著他的后背,感覺仿佛有了個堅實的依靠,就這么“依偎”一小會兒,倚華拋出了一句話,把冷澄嚇了一激靈。
“天色還早,要不,我收拾收拾陪你去吧?”
冷澄足足跟塊堅冰似的僵了好幾句話的功夫,才開口:“這樣不好吧,我是欽差攜帶家眷不僅逾禮,而且麻煩,何況……?!崩涑涡睦锬?,上次剛拿這事指責過淮陽王,這回自己明知故犯,豈不是活生生的話柄?不行,無論如何都不行。
倚華不服氣道:“什么逾禮?什么麻煩?天下間只有你這個呆子,才把這些老教條當做金科玉律。那些欽差出巡,哪個不是前呼后擁,呼奴喚婢,至于帶侍妾的更是多不勝數(shù),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就帶不得?”
冷澄靜默了片刻,好似想到了什么,苦笑:“可就因為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更帶不得?!?p> 倚華聽罷此言,心里透亮起來,欽差可以帶仆人,帶小妾,可是很少有欽差帶妻子。因為妻子是明媒正娶的,不好拋頭露面,是要在家侍奉父母的。這個世道給了正妻家庭中無上崇高的地位,可是也給她們戴上了世俗的枷鎖。丈夫去趕考,正妻要在家侍奉公婆。丈夫去外地做官,正妻還要在家侍奉公婆。運氣好的能享幾年清福,運氣不好只是半輩子守活寡的命。若是自己一個官員正妻隨了他去,不說是驚世駭俗,也算是不同尋常了。
可是難道就這樣隨他去?隨這個有病只會硬撐著,不會使喚人的呆子一路顛簸著回家鄉(xiāng)查案?隨這個辦事死心眼的木頭孤身一人,去晉州和當?shù)馗改腹俅蚶夼_?
倚華暗念三聲:“我不想守寡?!比缓竽缶o了手指,指甲直掐到肉里,帶著慷慨赴死的氣勢說了一句:“我扮成丫鬟陪你去好了?!?p> 冷澄沒聽清:“啊?”
倚華大聲說了一句:“我扮成丫鬟陪你去……。”
聽懂了的冷澄有些感動起來,任倚華這么虛榮的人能為了幫他甘愿做小伏低,簡直是比上邪里的山無棱,河水枯竭,冬雷震震夏雨雪還稀奇的事
可是這樣還是不行,原因只有一個。冷澄他不忍心。
就算兩人感情不怎么樣,但他還是不想看見這個驕傲自矜的女子低聲下氣,受人調(diào)笑指摘的樣子。那樣的感覺,就像是無奈佩戴的一塊碎玉掉到了污泥里,他人覺得理所應當,自己卻一陣陣地不甘的心疼。
冷澄巧妙地掙脫她,“還是那句話,逾禮,麻煩,有違官箴,況且,你何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