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帝沉默,重拾牙筷夾了塊蘆筍,卻又放在小碟中并不吃,好一會兒,他才慢慢轉(zhuǎn)向天音,深邃的眼眸閃著懷疑:“僅僅只為壯行?”
天音的面具完美無瑕:“只為壯行!”
她看不出一點兒心虛,羽帝微笑,那笑容越來越深,最終他竟朗笑出聲:“好,朕準了。平路,傳朕旨意,就命……程筱協(xié)助公主籌劃重開赦宣臺一事,開銷用度從宮里撥?!?p> 天音大喜,羽帝卻緊跟著問道:“鈴鐺,你還記得不記得五年前在天欲明神殿,朕對你說過一句話?”
天音如墮云霧,她略思索片刻道:“請父皇明示,您指的是哪一句?!?p>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無論手握多大的權利,多尊貴的身份,誰都免不了要舍去一些難舍的,而冥冥之中上蒼或許會給你另外的補償?!?p> 天音手心出了一層冷汗,她預感父皇已經(jīng)知道她和雪夜在謀算什么,承認?裝傻?心思百轉(zhuǎn)千回,但她的面具就好像已和皮膚長在了一起,依舊那么完美,看不出半絲裂痕。淺笑嫣然中,她不緊不慢起身行禮:“上蒼從未虧欠我,何須補償,但若有恩賜與我,請父皇代為轉(zhuǎn)告上蒼,天音謝恩。”
“為何要朕轉(zhuǎn)告?”
“天子,自然要比我這個天之子的女兒與上蒼更親近不是?”
羽帝搖頭失笑:“就你嘴甜,跪安吧。”
出得南書房,天音輕輕舒了口氣,而今說每一句話之前先把對方的心思揣度透徹再開口,貌似已不覺得有多累心,真是習慣成自然,習慣……很強大,也很可怕。父皇這關總算過了,剩下的就是造勢、下帖、粉墨登場!
雪夜回到王府,跨進停煙閣院門時,就見夏池坐在水榭中怔怔望著門口,大概……在等入宮的她歸來。
“夏哥哥?!毖┮咕従徸叩剿媲啊?p> 夏池暖暖一笑:“雪夜……我正等你。”
雪夜掃了眼石桌上用黑布裹嚴扎緊的長槍:“你今日就走?”
“恩……假期已過,我得盡快返回城郊大營,方才已辭過師父、師母,只等見你一面就動身?!?p> 雪夜沒說話,挨著他身旁的石凳坐下來。半晌后,她垂眸低聲道:“我剛見過她,她很好,你可以放心?!甭砸煌nD,她突然側(cè)身直直注視夏池:“夏哥哥,若有一個夢,很美很美,美到夢里有你想要的一切,可睜開眼時,夢卻碎了,不可留,無從追。你會悵然失意,還是會覺得很滿足?”
“雪夜,你想說什么?我知道你問的不僅僅是夢?!?p> 雪夜微微搖頭:“你回答就是了?!?p> “認真的答案——不知道。未曾親身感受過,又怎會清楚自己當時滿足還是失意。不過,美夢總比噩夢好對不對,別管夢醒時如何,且去愜意享受才不辜負虛幻中的美麗,你覺得呢?”
雪夜目光撤回,長長睫毛起落間,她喃喃低語:“那么我便沒有做錯……”復又抬眸,她離座繞到夏池身后,探指丈量他的肩寬臂長,夏池被搞得莫名其妙:“雪夜?”
“別動,讓我量完?!?p> “你不會想給我做衣裳吧?”
雪夜挑眉:“我做的你敢穿嗎?”
當然不敢!穿雪夜做的衣裳,走出去還不得成上津一景,人人側(cè)目!雪夜琴棋書畫樣樣行,可談到這女紅……那可是和師母一樣沒天賦。夏池噤聲端坐,挺直的背顯得有點僵硬,待雪夜量完,他小心翼翼開口:“當寢衣穿……我應該還有這個勇氣……”
雪夜眸色轉(zhuǎn)暗,看樣子隨時都可能給夏池一劍,夏池連忙撈起長槍竄出水榭:“時辰已晚,我走啦,妹妹多保重,照顧師父師母——”
雪夜望著他的背影綻開朵輕柔微笑,她和爹娘的三口之家,不知不覺中似乎變成五口之家了呢。夏池就像長兄,寬厚、可靠、有擔當,經(jīng)常好脾氣地忍讓弟弟妹妹的欺負,楓燁卻像最得寵的幼子,任性胡為,隨心所欲……
想誰誰來,她剛想到楓燁便覺身后多了一道呼吸。
“你又多管閑事了吧?”
雪夜的好心情被這張該死的狗皮膏藥一句話全攪盡了:“與你什么相干,饒舌男!”待轉(zhuǎn)身看到楓燁不同尋常的嚴肅,她微微一震。
楓燁已高出她大半個頭,小時候圓潤的下巴也有了棱角,頭發(fā)高高扎成一束,玄青色的短裝襯著冠玉般的面龐,竟憑空添了幾分英氣。唯有那表情和眼睛,如五年前一樣懶散,仿佛天塌下來壓死所有人都不算什么大事。
“你想讓他們見面?”
雪夜心虛,抬步欲走,卻聽楓燁沉沉一句:“云天音已經(jīng)十三歲,等十五及笄,便是楚姨、云叔與星夜龍君動作之時。你現(xiàn)在幫夏池,就像給秋后處斬的死囚吃最后一頓豐盛的牢飯,有意義嗎?他還是會被拉上菜市口受那一刀?!?p> 雪夜打定主意不聽、不想、不理,瞥見總管懷風,她忙叫住他:“懷叔,沁空商盟旗下最好的成衣鋪子是哪家?”
“自然是飛袖坊嘍,郡主怎么問起這個?”
“那最好的師傅是哪個?”
“還用說,元暗主從星夜挖來的鳳四先生前一段兒差點轟動整個上津,他帶來的那個徒弟也是不錯的?!?p> “就是四年才做一件嫁衣的那個鳳四?”雪夜愕然,緊跟著皺眉自語:“手腳太慢,只怕來不及……我可沒四年時間給他磨蹭?!?p> 懷風歪頭看著雪夜,小主子今兒奇怪的緊啊。
“算了,去看看再說,懷叔替我備車,我要出門?!?p> 楓燁輕輕一嘆,走近兩步道:“懷叔,幫我備馬,我也要出門?!?p> “不是多管閑事嗎?不是什么最后一頓牢飯嗎?你自去做你的閑散少蝦(俠),跟我來湊什么熱鬧?!?p> 楓燁抬頭望天:“某人酷愛自作多情的嗜好真是亙古不變,誰說要跟著你了?今日天氣好,我出去放馬散步,不行?”
雪夜輕嗤,懶得與他斗嘴,每次都會從動嘴演變成動手,看看滿園子綠萼樹干上慘不忍睹的痕跡,便能聯(lián)想到這兩個魔王鬧起來有多可怕了。
不多一會兒,一車一騎從王府角門馳出,雪夜從簾縫偷瞄外面馬上閑適自得的楓燁,切,還說不準備跟來!狗皮膏藥一張,甩都甩不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