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明神殿，執(zhí)法神侍沒問什么就放天音和十六進了關(guān)押小七的靜室。小七雙手依舊反綁著，看到天音他眼中微微閃過一絲詫異，而更多的是無聲的滿足。夠了……她能來看他，對他來說，真的足夠了。
十六很自覺，放下東西就沒了人影，就像從前的小七，時刻都在，但天音不出問題的時候絕不會在明處晃動。
四目交接，天音抿著唇一手抬起，食指定定指著小七：“你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明明有好多話要說，明明想了許久應(yīng)該怎樣說，可沖口第一句竟然是這個……天音努力將淚意逼退：“為什么要答應(yīng)我，為什么不對我講出宮會害慘你！？”
小七沉默許久平靜開口：“因為無法說服自己，任公主繼續(xù)吃不下、睡不著，您根本無需覺得內(nèi)疚，是屬下太過自以為是?！痹捖?，小七才想起還沒行禮，無奈綁縛神侍的手法很獨特，他除了弓腰跪坐之外，連站起來都是不可能的。
天音意識到他想干什么，一股火氣上來壓滅了兩人間的尷尬，她繞到小七身后，把火全發(fā)在那條礙眼的繩子上，該發(fā)落的都發(fā)落完了，小七從始至終反抗過么？用得著這樣折磨他么?。?！
“公主，別費力了，我一點兒都不難受?！毙∑吲?cè)頭望向她，余光掃到她發(fā)紅的手指時，心中像被針刺了一下，隱隱疼痛。
“不難受才怪，綁得這么緊！看……你手腕和脖子都磨破了。”天音用全力也無法撼動死緊的繩扣，她有些無力地安靜下來，頭抵在小七后頸上低聲道：“對不起小七，對不起，對不起……原本是我的錯，受罰的卻是你，我以為自己很厲害，卻沒辦法打動父皇讓你留下，現(xiàn)在連一條繩子都斗不過?！?p> “屬下……”
天音立刻打斷他：“你不是屬下，不是奴才，不是神侍，以后也不是草民！你是我的玩伴，最貼心又最笨的玩伴，偌大深宮中唯一的一個……別告訴我這么久以來你感覺不到。”
唯一的……一個……后頸處冰涼的眼淚滑進他衣襟，小七有點慌：“公主，公主你別哭，屬……”對了，公主說他不是屬下，以后也不是草民，他一直都懂她的，既然她希望，好吧。他合起眼簾輕聲道：“我……不會離開，整個下午我都在想，被逐出宮以后該怎么辦，就在剛剛，我已經(jīng)想好了，只要你住在宮里一日，我就守護整個九華宮一日，兩年半的時間，我是您身后的影子，今后也會是——隔著一堵宮墻的影子?！?p> “笨蛋小七……我一有機會就捉弄你、欺負你，你還要對我這么好……”
小七微微搖頭：“不是欺負，只是您和屬……”還是不太習慣呢，他自嘲著糾正道：“您和我在玩特別的游戲，雖然開始我以為公主很討厭我……”
天音急忙解釋：“我從來都沒討厭過你，真的！我不過好奇你為什么不會笑也不會發(fā)火，冷冰冰的，像雕出來的石像，其實你笑起來應(yīng)該很好看，所以我一直努力逗你破功?！碧煲羝财沧煅a上一句：“就是一次都沒成功罷了?！?p> 石像？小七很想摸摸自己的臉，應(yīng)該還好吧……他表情依舊平靜，但聲音里卻帶了些笑意：“公主不知道嗎？除了我，所有神侍都一樣的啊，沒有喜怒，更沒有yu望，公主拉開我衣襟看看就明白了。”
天音抬頭胡亂抹了一把眼淚，等抽泣漸漸緩了些，她才跪坐在小七對面的蒲團上，帶著幾分好奇遲疑著拉開小七的衣領(lǐng)。
“左邊。”
“挎月寶刀？”小七左邊的鎖骨下方有一個一指長的青色印記，對于所有大羽子民來說都相當熟悉的印記——天欲明神手中握的挎月寶刀，極細的青色弧線勾勒出刀的輪廓，像一個牢不可破的誓約。
“這是封心印。每一個神侍身上都有，且只有童子之身可以受印，受印后方能修習秘傳的心法和武功，這種心法會封閉人的所有yu望，甚至包括食欲，神侍都吃得很少也很簡單，沒有yu望，喜怒哀樂就淡得幾乎不存在，否則禁宮內(nèi)苑怎么能允許大批的成年男子逗留，更別說日夜保護了。只有心越平靜，武功造詣才能越高?！?p> 天音抬眸正好對上小七的眼睛，他的眼睛里一片澄澈，就像最最干凈的圣湖之水，平靜而純粹，湖面上倒映著她縮小的面容……她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怎么不早說，天字第一號大傻瓜的頭銜還真非你莫屬。你也知道，神侍我接觸很少，除了你，紫竹倒常見，也冷冰冰的，可我以為他天生就那樣呢，和你不同的是，他讓人不敢接近。天下間怎么還有這么奇怪的心法……沒有喜怒哀樂，你覺得合理嗎？”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這樣很好，可是等統(tǒng)領(lǐng)回來，我的武功就會被廢去，印記將自動消失，大概也和常人一樣，要經(jīng)受七情六欲的洗禮，但請公主放心，我絕不會就此成為一個廢人?！?p> 天音神色一黯：“我知道你不會變成廢人，并不是只有武力才能幫助別人，我也希望你嘗嘗快樂的感覺，但是小七……不要再提什么影子，什么守護，你不欠我，也不欠我父皇，今后沒人使喚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逍遙，對了，差點忘了最重要的東西。”她吃力地把包裹拽過來：“聽說在外面沒金銀傍身很慘的！不知道這些夠不夠你用一輩子，反正方便帶的我全拿來了?！?p> 斜陽從開著的窗子里透進來，百來件珍寶映著金色的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小七只掃一眼就發(fā)現(xiàn)好幾件天音的愛物，她沒事就要翻出來瞧一瞧把玩一番，現(xiàn)在卻一點都不心疼的全給了他。
“你要先買一棟房子，住下來以后再開些茶樓啊，食肆啊之類的，說不準以后我找到機會出宮，還會進去聽書賞曲兒呢……”天音一臉向往，虛構(gòu)著她期望的美好。
小七一句一句認真聽著，她的話就似一個美夢，卻也僅僅只會成為一個夢，可他不忍心打斷，更不忍心告訴她一個平民百姓想靠近公主有多難，即便她有機會出宮，周圍暗中守護的人起碼數(shù)以百計，他們不會讓一個被逐出的危險人物靠近她半步。
“小七，老呆在一個地方會厭倦，等你有了好多忠實的手下后，你就把店鋪都丟給他們，然后呢，你可以走遍天下，玩遍天下，縱情游歷，認識好多好多有意思的朋友。要先說好啊，回來后你要把每個地方的風情都像說故事一樣說給我聽，因為這輩子，我恐怕沒有機會親身經(jīng)歷了。”話落，天音仰頭輕輕笑開，自由，算不算是老天對小七的補償。
“好，我答應(yīng)公主。不過，這些東西里我只想要一件，一件就足夠了?！毙∑咂届o溫和地說著，兩年多來，他們倆是第一次這樣坐著談天說地，身份、禮儀、尊卑都在即將到來的分別下變得渺小，幾乎可以完全忽視，小七只覺得從未有過比現(xiàn)在更輕松、更愜意的時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過一刻，訣別就真實地靠近一分……
“一件？”
“恩……留作紀念。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想求公主同意?！?p> “你說……”
小七費力挪動身體，斜靠在墻上側(cè)頭望著天際淡淡的紅：“請您等夕陽褪盡再回宮?！?p> 天音微怔，其實能呆多久她沒譜兒，不管了，執(zhí)法神侍來趕人的話，她就拿父皇壓他，反正后果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差了！她默默坐去小七身邊，學他的樣子靠在墻上望向天際，起伏的呼吸間，她的神情漸漸被他同化，平靜而恬淡。
“從來沒這么安靜地欣賞過什么，夕陽，真得好美?！?p> “恩。”小七輕聲應(yīng)和，“平時沒有今天美，四年大旱，直到昨天才下了場透雨，天空的顏色終于被洗得純凈了些?！?p> 門外，執(zhí)法神侍剛剛站定，恰好聽到他們最后兩句對話，他理解不來兩個孩子的心情，關(guān)在靜室里還有如此閑情逸致……他正準備抬手叩門，十六卻冒出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兩人目光相接，十六搖搖頭：“再給他們一點兒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