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八旬老太
直到兩天之后，韓玉的耳朵上火辣辣的感覺才漸漸消退。
之前稍微有些紅腫，不過也自行痊愈了，應(yīng)該跟她的體質(zhì)有很大關(guān)系。
耳洞上之前穿的兩根線繩，也被林氏剪掉，給她換上了草桿，就是院里門口尋常的野草，算是當(dāng)做耳釘了。
林氏輕輕摸著韓玉的耳朵，夸贊道：“咱小玉就是美人胚子，是越來越漂亮了，你看著耳朵上，跟玉石似的?！?p> 這草莖是翠綠色，玉石也是翠綠色，確實有些相似的。
“哪興這么夸自家閨女的，傳出去還不叫人笑話！”
一旁抽水煙的韓子明聽到了，剛想說話，一口煙猛地灌進鼻腔，嗆得連連咳嗽，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說道，“這些個閨女娃子都不能夸，越夸越倒著（退步）?！?p> 農(nóng)家里的觀念有點奇怪，就說這個夸贊人，不興夸贊自家的，更不能當(dāng)著外人的面夸，不然非得讓人戳脊梁骨說閑話。
夸別人家的，別人夸自己家的，這樣才顯得謙虛，懂事。
“咱閨女就是好看，就是越來越漂亮，我這個當(dāng)娘的夸夸還不成?。 ?p> 林氏自然是懂規(guī)矩的人，但閨女的好確實就在那，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夸幾局，滿是自豪和驕傲，“誰家的閨女有咱小玉懂事，還能繡出咱小玉的花樣來？不好看，人家縣城的能跑過來提親？”
韓玉在旁邊，林氏前面的夸贊還挺受用，但最后一句，讓她暗叫一聲不妙，娘親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咱閨女好?？浒桑朐趺纯渚驮趺纯??！?p> 果不其然，韓子明吐了口煙，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他娘，咱們這兩天是不是往縣城一趟，別讓人家等急了。今兒個就不去了，明兒個吧?！?p> 林氏一拍大腿，說道：“成，那就明兒個！”
這么一來，韓玉連做繡活的心情也沒了，收了針線，把針線筐放回了屋里。
韓冬過來拉住韓玉的胳膊，興奮地說道：“小玉，我跟你說，那些家伙見我和大哥不上學(xué)堂就會認字寫字，羨慕的不得了，還非要拜我們?yōu)閹?，讓我們教他們，哈哈哈……?p> 韓俊有點嚴(yán)肅地說道：“別瞎嚷嚷了，小玉明天就跟爹娘去縣城了，你沒聽見嗎？”
韓冬這才慌了，問道：“小玉，你要是走了，是不是就沒辦法教我們了？”
“大哥，二哥，你們放心吧，就算我走了，咱爹也準(zhǔn)備讓你們上學(xué)堂讀書呢?！?p> 韓玉看著地上歪歪斜斜畫的一些字，笑笑說道，“有更好的先生教你們，不光認字，還有對聯(lián)、詩詞等，保準(zhǔn)兒你們學(xué)都學(xué)不完?！?p> 韓冬好像是生氣了，拳頭緊握，喊道：“誰也沒有小玉教得好！”
韓俊吃力地把韓玉抱起來，摸了摸她的小臉，坐到床上，又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好一會兒，才說道：“小玉，才這么大就要你嫁人，真是委屈你了。要是能回來，自然就回來，如果人家讓在那邊過活，凡事勤快點，多長幾個心眼。要是實在不順心，那就回來，有大哥在！”
韓玉當(dāng)然知道，嫁了人的女兒，是不能隨隨便便就回娘家的，必須經(jīng)過夫家的認同。當(dāng)然還有一種情況，就是被休。而被休是娘家最大的恥辱，會讓人認為是教女無方，門風(fēng)不好。再嫁個好人家是不太可能了，只能嫁給那些身體有缺陷的，老光棍或寡漢條子①。
“大哥，二哥，不管我咋樣，你們倆都得好好讀書，爭取出人頭地?！?p> 就算此刻心里再舍不得，多么痛苦，韓玉仍舊裝作一副輕松的神情，笑道，“考上功名，咱家就不用再交苛捐雜稅，所有的糧食都是咱自己的，條件自然就好了。咱老韓家出來每個人，臉上都有光！如果僅僅守著一畝三分地，是不會有什么大出息的。你看咱爹跟咱娘就知道了，忙活操勞了一輩子，家里條件還是不成，所以讀書考功名是唯一的出路！”
韓玉的一番話，讓韓冬和韓俊兩人非常認可，不停地點頭。
韓冬說道：“小玉，你懂的可真多，我跟大哥都會好好讀書?！?p> “小玉，小玉……”
院子里忽然響起了林氏的呼喚，韓玉趕緊跑了出來，“趁著還不晌午，走，去看看你老太太，這么長時間你都見得少?！?p> 老太太就是汪氏，韓家老太爺?shù)亩啃℃?，雖然膝下無兒無女，但也是韓家輩分最高，歲數(shù)最大的長者，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八十六歲。
林氏抱著韓玉到了韓國龍的門前，此時汪氏和姜氏正好在門口樹蔭下乘涼拉家常。
林氏笑著走上去招呼道：“大奶奶，我專門領(lǐng)著小玉來看看你，明兒個就該去縣城了。人家要是看得上，就是人家的人了，想見都不容易了?！?p> 興許是沒有生育的緣故，汪氏雖然已經(jīng)八十六歲高齡，但精神狀態(tài)很好，身子骨還硬朗，眼不花，耳不聾，腿腳也都沒問題，只是裹了一副小腳②，讓她走路多少有些不太方便?？吹搅质媳еn玉過來，她連忙說道：“咦，小玉，你這妮子，這么長時間，成天悶在家里，也不出來看看老太！你看，不大點，就要出門子了，才舍得出來一趟。”
韓玉紅了臉，說道：“老太?！?p> “這妮子，長得水靈，仿你?！?p> 汪氏對林氏說道，“我聽說了，小妮子繡花有一套，怪不得縣城的人家會看上，有福氣，命好！”
林氏說道：“大奶奶，小玉這就該走了，過來想給你討點啥，圖個吉祥。”
原來林氏領(lǐng)韓玉過來的目的是為了向汪氏討些“吉祥”。
在這農(nóng)家，討吉祥，就是誰家的娃子剛出生，或閨女馬上就要出嫁，向族里或村上最高壽的老者，討個隨身佩戴的東西，來沾點喜慶和吉利，可以消災(zāi)避難，健康長壽。
人生七十古來稀，汪氏眼看就要九十歲高齡，自然成了全村人討吉祥的對象，身上自然也經(jīng)常會佩戴東西。韓玉見到汪氏的時候，還非常好奇，她兩個手腕上為什么帶這么多的紅線圈，而且脖子里也掛了幾串項鏈似的首飾，現(xiàn)在聽林氏說討吉祥，這才恍然大悟。
汪氏一聽，開口大笑，牙齒竟然也只掉了沒幾個，只見她不慌不忙從手腕上艱難地取掉一只鐲子，遞到韓玉的面前，說道：“給，拿著，算是老太給你添的嫁妝！”
韓玉本以為弄一根紅繩子就行了，誰知汪氏送了這么貴重的，韓玉連忙推辭，說道：“老太，這……”
“你老太給你的，就拿著吧。以后回來的時候，別忘了給你老太捎包吃就成！”
林氏在一旁也笑著說道，見韓玉不接，替她接了過來，又放在她手里，讓她拿好。
汪氏點了點韓玉的鼻尖，說道：“傻妮子，要是人家外人來討，老太還不舍得給呢，這鐲子老太可是戴了六七十年了，另一只給你二丫姐了，這一只就給你了，你要是不拿著，老太可是要生氣了?！?p> 奶奶姜氏是沒有女兒，老太汪氏是無兒無女，先不說對男娃子如何，至少對女娃子都是格外的疼外，沒有所謂的“重男輕女”之嫌。
其實重男輕女風(fēng)氣的盛行與否，還是要看各個家庭的具體情況，多女少兒或無兒的家庭，不消說，這種觀念必然非常嚴(yán)重。而像老韓家這種多兒少女或無女的，女娃子反而更受老一輩的寵愛。也就韓國龍的婆娘解氏和韓鐵鏈家的謝氏對自家女娃子經(jīng)常打罵，不當(dāng)一回事，算是韓家里的特例，因為這個，姜氏和謝氏之間，汪氏和解氏之間，沒少生氣。
年歲這么大的老人，就算是前世，韓玉也很少接觸到，看著滿臉皺紋的汪氏笑著，她覺得格外親切，便撲進她的懷里膩歪了一會兒。
韓玉仰著臉說道：“老太能活一百歲。”
“哈哈哈……你這妮子，盡說讓老太高興的話?！?p> 汪氏笑出了淚水，連忙從華麗掏出小手絹抹掉，說道，“老太真活到一百歲，到時候，不管你嫁到哪，也得回來看看！”
韓玉說道：“那還用說，肯定回來?！?p> “大奶奶，你這么大年紀(jì)，這身子骨，別說周圍多少村寨，就是周圍幾個縣城，恐怕也沒有第二個！肯定能活到一百歲！”
林氏在一旁笑呵呵地說道，隨后看著姜氏說道，“你看俺娘，就沒你身體好?！?p> 姜氏拍了拍汪氏的肩膀，說道：“這是老壽星下凡了，我這一把老骨頭棍子，咋敢比哦！”
聽到外面說話說得熱鬧，解氏手里拿著千層底出來了，一眼就瞥見了韓玉手中的銀鐲子，難免一陣不爽，上來陰陽怪氣地說道：“聽說人家縣城里來人說親了，這小玉可真是不得了啊，你們一家子都跟著沾光不少哩?！?p> 林氏說道：“哎，這成不成還不一定呢。說不定人家縣城里的，看不上咱這鄉(xiāng)巴佬。”
解氏依舊一副羨慕嫉妒恨的嘴臉，說道：“咱小玉是誰啊，那可是繡花的天才，看不上就是他們瞎了眼！”
林氏又應(yīng)和了幾句，便領(lǐng)著韓玉回去了。
韓玉也頗不甘心，留下了幾聲“呵呵”。正所謂：流言止于智者，聊天止于呵呵。和這種人是沒必要多說的，便用“呵呵”來結(jié)束，順便表達無視和輕蔑。
注釋：
?、俟褲h條子：就是死了妻子的男人，正是鰥寡孤獨中的“鰥（guān）”。鰥：年老無妻或喪妻的男子。寡：無夫或喪夫的女子。孤：年幼喪父的孩子。獨：年老無子女的老人。出自《孟子·梁惠王下》：“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p> ②云錦王朝立國不過七十多年，立國之后，為了休養(yǎng)生息，鼓勵耕種，更是為了解放勞動力，《大律》明文規(guī)定：禁止婦女纏足。汪氏裹足乃是前朝遺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