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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朱雨深是個喜歡靜的人。在黃鎮(zhèn)中學教書以來,他已這里過了兩個春節(jié)。以前,他在這時間會和沒有回家的單身同事去鎮(zhèn)上轉(zhuǎn)轉(zhuǎn)。但他不太適應(yīng)鎮(zhèn)上那種短時間內(nèi)人膨脹了幾倍的情景;也不太愛聽那些男女們吹得吐液橫飛的膨脹性語言。那人聲鼎沸的溜冰場、舞廳里的短暫的浮華把他淹沒得不知所措。所以今年的這個春節(jié),他初二回來后,基本上是在學校的單身宿舍里度過的。
從放寒假直到開學前的幾天,黃鎮(zhèn)中學校舍這邊都難得能見到一個人。那矗立著的龐大的教學樓,那戶戶緊鎖的單身宿舍區(qū),那灰黃的食堂,一切都短暫地告別了平日里那熱鬧的場景,沒有了一點生氣。朱雨深一人生活在這里,感到渾身充滿涼意。這種日子一直要持續(xù)到開學前的一兩天。
朱雨深想,古代的那些胸懷大志的隱士,發(fā)跡之前都隱于深山之中,與世隔絕。他們那征服山河的勇氣,背后一定有一種堅定的信念在支撐。征服山河、征服孤寂者的勇氣如用之于江湖,用之于廟堂,一定是無比強大的。
朱雨深在這孤寂的環(huán)境里,日日以閱讀經(jīng)典和寫作度日。他對文學懷有初戀般的熱情和宗教般的意志。一段時間下來,他已積累了大量的作品。其中以小說的篇幅和字數(shù)占大部分,還包括一些現(xiàn)代主義手法寫成的文章。
朱雨深暗自覺得自己也應(yīng)該能算作一個“文青”了。但就如許多默默無聞的此類人一樣,目前還是個落魄的被人不屑一顧的文青。他目前并不在意這些,他只想借手中的筆墨澆心中的塊壘,營造一個意境,把自己放在其中,在里面享受快樂。還有,對傳統(tǒng)文化中的瞞與騙進行反撥。
朱雨深已經(jīng)很久不看電視了,盡管他房間里電腦寬帶可以上網(wǎng)看電視。記得小時候,村上人晚上喜歡聚在某一家看黃梅戲《女附馬》。劇中女主角洪素珍那長相,那種溫柔,幾乎觸及到了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她所實施的女扮男裝、趕考中狀元、救男友的舉措更是讓人感動不已。
讀了很多書后,朱雨深覺得《女附馬》等傳統(tǒng)戲劇,以及新時期拍的舊時題材的影視劇,都刻意營造了一種花花綠綠的浪漫世界。那里面的人幾乎不食人間煙火,讓人欲罷不能。仿佛每一個落魄的男人背后都有一個漂亮的、賢惠的、能量較大的女人在鼓勵他、支持他,從而讓他走向成功。再與其結(jié)為夫婦,從此和和美美地過上幸福的生活。
其實,怎么好相信這些呢?朱雨深在魯迅的文章中看到:犯人被殺后,刑場邊的窮苦人們馬上一哄而上,搶死者的衣服。在茅盾的作品中寫到:窮人為了不餓死,只能把棉襖當?shù)粲脕頁Q點吃的,結(jié)果還是被凍死或餓死。只不過延長了一點時間罷了。在沈從文的筆下,鄉(xiāng)下純樸美麗的愛情故事都是富家公子的專利,窮的男青年免談。
朱雨深看到這些情節(jié)時,心中產(chǎn)生了莫大的共鳴。試想國人也只有在改革開放幾十年后的今天,才有了物質(zhì)生活極大豐富的條件。古代以及上世紀初中期,生產(chǎn)力極其低下,斗爭頻繁,物質(zhì)極度匱乏。普通大眾都掙扎在饑餓線上,怎么能是戲劇、電視上所看到的那番場景呢?
朱雨深曾一度在學習中取得尖端成績,而且熱愛文學,熱愛寫作,算得上有志的青少年。后來作品也發(fā)表了若干,并且還筆耕不輟。以虛懷若谷的文學情懷處世,算得上一個文青了。朱雨深以為,自己各方面不比那些戲劇及影視中的男主角差,卻等不來哪怕是半個女孩的關(guān)愛與鼓勵。以往接觸的女孩幾乎都是來傷他心的。
痛定思痛,朱雨深覺得這主要是因為自己出身寒微。如果家里條件優(yōu)越,那就不一樣了。因為那樣本來就不用煩了,如兼有才華,那將是錦上添花。如今,朱雨深算是清醒了:寒門弟子萬不能被那虛擬的美好故事給騙,否則一生就毀了。
但是,他上街仍然能看到桌球室、網(wǎng)吧、溜冰場等場所里年后還聚集著些大大小小的男孩,這些中學畢業(yè)后嫌苦不外出打工的古惑仔們,整日里在街上打油混事。他們那裝扮,那染了發(fā)或爆炸式發(fā)型的造型、那大大咧咧的派頭,已成了鎮(zhèn)上一道獨特的風景線。而且這個隊伍還在不斷壯大。他們言談之中能把牛皮吹上天。在他們的潛意識里,覺得似乎某一天總會有一個狐貍精般漂亮,又比較能干的女人來拯救自己,讓自己什么都不用煩。
這固然是傳統(tǒng)愛情故事及現(xiàn)代肥皂劇的欺騙與誤導。這些老少爺們中不斷產(chǎn)生過了而立之年還未婚娶的人,以致終身孤獨。這種狀況足以證明,他們渴望抱得狐貍精式的美人歸是癡心妄想。但悠閑地等待靚麗蒞臨的情景還是前赴后繼地上演著。朱雨深呼道:醒醒吧,和敝人一樣出身寒門而混事的兄弟們。你們再不努力,將是萬劫不復!
朱雨深心里每每產(chǎn)生這種念頭,就不愿再去看電視節(jié)目。繼而,他心中也產(chǎn)生了幾分焦慮。過了年,自己又大了一歲。再過幾年,他也就將迎來而立之年了。怎奈現(xiàn)在還是孑然一身,住在單身宿舍。他想:如果有一個女孩愿成為自己鎮(zhèn)上他那單間二層房子的女主人,那該有多好??!那能是一個什么樣的女孩呢?
朱雨深動了這樣的心思后,馬上就聯(lián)想到自己鎮(zhèn)上的房子。年前,學校給每個教師提前發(fā)了上月的工資。朱雨深看了一下,自己的帳戶上也有了一些錢。如今,所有東西的價格和人工工資都在飛快地上漲,所以得盡快把房子裝修好。
經(jīng)人介紹,朱雨深已聯(lián)系好了一位搞裝修的師傅,準備先把一層的搞好。眼看離開學還有幾天,他忽然心血來潮,覺得應(yīng)該先干起來吧。他立馬出門跨上車,準備去鎮(zhèn)上裝潢材料店看看材料。再算算價格,看自己目前的錢能辦多少事。
騎車經(jīng)過學校與鎮(zhèn)上之間的新街時,朱雨深看到年前停工的房子已有很多開工了。但街上還有一些店的門面還沒開,老街上也是如此。朱雨深正騎車往前走時,冷不防右邊有人喊了他一聲,停下來一看,原來是政治老師夏有禮。夏老師正站在他老婆開的縫紉店門前抽煙。夏黑蛋和朱雨深的交情還是不錯的,他也同樣對文史有著熱烈的愛好。朱雨深把自行車鎖在街邊,來到縫紉店門口,黑蛋把他讓進屋。
一進門,朱雨深看到夏有禮那漂亮的老婆胡玉琴正和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在收拾屋子。朱雨深上前問了一聲好。胡玉琴停下手中的活,奉上笑臉說:“朱老師正好上街啊!我們今天才從老家回來。年前走時店里也沒怎么收拾,你看,蠻亂的。”
朱雨深應(yīng)著聲,眼睛卻向正在收拾衣料的陌生女孩身上瞅。他記得以前在這里干的是一個比較丑的女人,怎么現(xiàn)在換人了?
胡玉琴看到朱雨深那眼神,心里有點不悅地說:“你不認識她嗎?去年下半年好就來了,都干了好幾個月了?!?p> 朱雨深說:“我記得以前在你店里干的好像不是她呀。我也很久沒來你店里了。”
這時,夏有禮把兩瓶白酒從包里拿出來把玩著說:“朱兄今晚去我家吃飯,我們一醉方休?!?p> 胡玉琴也笑著說:“雨深你今晚去我們家吃飯吧,我們從老家?guī)Я艘恍┎诉^來。你等一下去早點?!比缓笏齻?cè)過身子對那個女孩說:“愛玉,你今晚也過去吃飯吧。”
那個姑娘“嗯”了一聲。然后,她把身子轉(zhuǎn)過來,眼光直挺挺地向朱雨深射過來。
朱雨深看到她的臉上施了不少粉黛,長睫毛是假的。她的條子比較好,屬于魔鬼身材之類。朱雨深暗想:如果這個愛玉卸了裝,也應(yīng)該只是一般長相的人。其相貌是比不上她的老板娘的。
朱雨深見愛玉晚上也將去夏有禮家赴宴,心里很高興。他少不了說些恭維、感謝東家之類的話。而后,他騎車去了裝潢建材店。
進去看了半天,朱雨深對那些材料的價格比較滿意。準備問裝修的師傅,先得買多少回去。師傅在電話里告訴他先把瓷磚、白水泥等運回家。但裝潢的事因為和他現(xiàn)在的工期重疊了,將要等一段時間。朱雨深心想,那自己就每天用自行車運一些材料回去吧。
傍晚,朱雨深梳洗一番,拎著一些禮品和小孩吃的糕點來到夏有禮家。進門后發(fā)現(xiàn)胡玉琴正在廚房里炒菜。和夏有禮一起在客廳里沙發(fā)上落座后,朱雨深發(fā)現(xiàn)茶幾上擺滿了雜文及文學雜志,這也是夏有禮的精神食糧。對面的房間好像有一個老婦女逗他那七八歲的兒子在玩。
夏黑蛋給朱雨深敬上一杯茶說:“朱兄可謂滿腹經(jīng)綸,筆耕不輟,敢問最近可有大作面世?讓予一睹為快可好?”
朱雨深有點想笑。多日不見了,在夏有禮家里聽他這樣說話,還是有些不適應(yīng)。一時不知怎樣擬古作答。
聽到說話聲,老太和小孩從房間里出來了。夏有禮平日里把小孩放在鄉(xiāng)下母親那里讀幼兒園,所以朱雨深難得能見到他母親。夏母一出房門,朱雨深就站了起來,問了聲阿姨好。
夏母滿意地瞇起眼睛,問兒子道:“這就是你們常和我提起的小朱吧?”夏有禮說,正是。老太打量了一下朱雨深,說:“不錯,一表人才,氣質(zhì)很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