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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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君說:“哥是覺的奇怪呀,哥不是傷感。當(dāng)初,哥畢業(yè)后,去打工,去學(xué)手藝,那干的可是正宗臟、苦、累的活,過的是牛馬不如的生活。因為哥長得帥,情況比那些長相癔里八怪的人要好一點,好歹還跟陳晶糗了一段時間。但是她也只是吊哥的胃口,花完了哥辛苦攢的錢,她就飛了。哥還被她和她的父母,還有其他很多的人罵成是白癡,是社會的渣子。這不讓人傷心嗎?你們倆也是有文化的人了,你們說,哥那會兒是不是一個純粹的生產(chǎn)者?雖然能力不大,但也為了社會做了貢獻(xiàn)呀!卻落得這下場!后來哥就里外里不干活,開始鬼混,混一天是一天。哪天混不下去了,吃點毒藥,還不就那么點事。
你們也許會說,那樣的話,老馮夫妻比較虧。但他們也是有錯的呀,窮就窮了,干嘛還要生孩子,讓小孩子一輩子受罪?生就生了,要幫助兒子成家呀。他們倆就知道存錢自己防老,然后往醫(yī)院送。還指望哥來煩他們的后事。門都沒有!哥自裁前還得打他們一頓,怪他們干嘛把哥帶到這個世界上;或者說為啥不趁哥沒有意識的小時候,把哥給弄掉。結(jié)果讓哥受這么大的罪,他們有罪啊!
沒想到截然不同的情況終于發(fā)生了。金胡子認(rèn)了哥后,哥還是混子一個呀。出外學(xué)習(xí)時,大字沒多認(rèn)識一個。整天喝酒,吹牛、賭。但哥在培訓(xùn)學(xué)??蓻]追過女人,哥覺得恐怖呀。你們想,哥那時是有錢了吧,砸點錢出去,獲得點感官享受,那還不是水到渠成的事?這是為什么呢?是因為哥看透了小女人的心理:對窮人就扮兇相,對富人以及富人的公子就扮溫順的羔羊相。
就拿咱老子金胡子舉列來說吧,他這個老禿頭,又養(yǎng)成了一嘴臟胡子,那相貌讓人嘔吐。但從以前到現(xiàn)在,都有年輕貌美的女人往他身邊湊。以前是我媽,那個本村的一枝花,在金胡子有家室的情況下還跟他糗在一起,攪了一段時間,結(jié)果作孽造出了哥。如今,不說其他女人了,就說陳晶吧。她每次見到金爺都滿面紅光,叫爸叫得甜甜蜜蜜的。哥想就她這德性,看來隨時都可以為金爺付出一切。但那樣不又亂倫了嗎?又是作孽??!
金爺有錢,已經(jīng)養(yǎng)了幾窩,再養(yǎng)幾窩都不成問題。但咱們的社會男女是均衡的呀,有人說男的還要多一些。金爺這樣的人擁有了許多女人,肯定會造成一部分男人沒辦法混。結(jié)果這種厄運當(dāng)然是降到了窮人頭上。哥可以負(fù)責(zé)任地說,這社會上的很多悲劇都是勢利的女人造成的!
這話又說回來了,哥就這么一個混子,還混得有滋有味的,這都是因為金爺?shù)拇嬖趩h。來了你們這學(xué)樣,哥一星期就上這么幾節(jié)體育課。上課叫學(xué)生列列隊,走走步子,然后就解散,自由活動。金爺讓哥來這混,還砸了那么多錢,這不是鬧著玩嗎?哥教的那點課,古明秀他們幾個順便帶一下就完了,還用得著哥在這裝腔作勢嗎?就拿眼前的事來說,你們這兩個人才,學(xué)校的中流砥柱,也把哥當(dāng)個人,跟哥攪和在一起,稱兄道弟的。哥現(xiàn)今可正宗是大混子一個,是個白癡呀。結(jié)果卻被人這么抬舉,哥受不了了!哥知道,學(xué)校是為了給金爺面子,才讓哥在這打油混事。學(xué)校的老校嘛,也是照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這真是造化弄人??!
話講到這里,朱雨深和小俞已經(jīng)兩股戰(zhàn)戰(zhàn),幾欲先走。朱雨深非常佩服馮君的坦誠。后面這些直白的話也說得他不好意思。對于以前的馮君,他確實不怎么看好,而如今……他慚愧地低下了頭。
還是小俞反應(yīng)快。他聽到最后也有點不好意思,但他眼珠一轉(zhuǎn),就知道怎么打圓場了。他說:“馮君,你怎么這樣說自己,你現(xiàn)在是白癡嗎?你是標(biāo)標(biāo)準(zhǔn)準(zhǔn)的黃鎮(zhèn)中學(xué)教師不說,就你這清醒的頭腦,咱們倆可自嘆不如。咱們整天渾渾噩噩的。你是人才啊,咱中學(xué)有了你,那是棚壁生輝啊?!?p> 馮君說:“行了!哥知道自個兒是塊什么料。哥以前,沒事時也喜歡看書,口才是有一點,但其它的還是毛都不懂”
馮君的這番鴻論讓小俞和朱雨深搭進(jìn)了一個中午。直到下午上課鈴響了,他們才狂奔過去。馮君也悻悻地回家了。
下午開會的時候,朱雨深的腦子里還回蕩著馮君的話。他覺得那些話雖然霸道,但也直率地把現(xiàn)實中以及人性中的丑陋給翻了出來。
回想著馮君的話,朱雨深覺得心里反味反得厲害。這種感覺一直持續(xù)到晚上吃飯時,讓他沒有什么食欲。
肖蓉依舊是天擦黑以后吃過飯才來到新家的。肖蓉有幾天沒回來了,所以她一進(jìn)屋就嘰嘰咕咕地跟朱雨深說著話,她說著廠里的事以及家門口人家發(fā)生的新鮮事,她沒有重點,散漫地說著。朱雨深不時地應(yīng)著聲,他的心里卻在想著別的心思。
他回想著白天馮君說的話——那個勢利的前后判若兩人、態(tài)度赤裸的小女人陳晶,她的存在不知不覺中就使人對戀愛、對婚姻產(chǎn)生恐懼感。想著想著,朱雨深覺得后腦勺疼痛,便靠在了沙發(fā)上。他似乎覺得,眼前的肖蓉還有屋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如果來一個能量很大的法師,用手一揮,這些就都消失了。
開學(xué)前從杭州回來,娥皇說那些露骨的話導(dǎo)致了他噩夢連連。他做夢自己又回到了從前——物質(zhì)條件極其差;被所有年輕女性岐視與謾罵;還欠人家錢或東西,并且人家在伸手問他要。至于后面肖蓉說了些什么,他也不太清楚了。
半夜醒來,朱雨深看了一眼床邊,肖蓉的衣服散放在那里,這又讓他一驚。因為他的潛意識里,自己還沒有被某個年輕女性所接受。
照婚紗照那天,肖蓉確確實實風(fēng)光無限。因為她雖然比較豐腴,但長得水靈,經(jīng)過化裝,朱雨深幾乎都不敢碰她了。反復(fù)地擺造型的過程中,朱雨深產(chǎn)生了厭怨情緒,但肖蓉一直熱情高漲。只是在補(bǔ)齊余款時,肖蓉的臉陰了下來。她說:“哎呀,就這幾張像還要花這么多錢,掛在家里給誰看呢?只能是自己欣賞自己了。不照人家又要講話,真是太難了?!?p> 朱雨深安慰了她幾句,并且告訴她,婚前他再去想辦法借點錢,以備不時之需。肖蓉聽他這么說,情緒才緩和了一些。回黃鎮(zhèn)時,她和朱雨深說著要請哪些人,婚禮的程序應(yīng)該怎么辦,等等,這一刻她是幸福的。
在想辦法借錢這個事情上面,雖然肖蓉建議他向馮君借,但朱雨深沒有這個打算。這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和馮君相處的時間并不長,不好開這個口。再說,馮君也是個不大靠譜的人,問他借錢,怕以后會惹麻煩。
他準(zhǔn)備在小姑姑那里想辦法。但是幾天后,小姑打電話來跟他聊天時,說她婆婆已查出得了重癥,要砸巨款保命,她煩死了。這么一說,朱雨深就斷了一條路子了。
現(xiàn)在,他能想辦法的只有大姑一家了。但大姑的條件并不好,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為了不讓肖蓉失望,他還是準(zhǔn)備某個雙休日去一下大姑姑家。但他打電話給大姑姑時,只是說到他們家來玩,和她商量一下結(jié)婚請客的一些事。
朱雨深去姑姑家的時候,正是收油菜的季節(jié)。田野里散布的油菜地已經(jīng)是一派枯黃的景象。有一些人家已經(jīng)把油菜割倒了,利用幾個好太陽曬一曬,然后就在田里把油菜籽揉出來。
朱雨深看著這番景象,騎在自行車上的他情緒變得不平靜起來,他感覺自己似乎要倒下去。于是他下了車,推著車子走了好長一段路。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踩油菜時的景象,父親嫌他慢,有一次還打了他。
所以他在夢里常常會出現(xiàn)自家?guī)讐K大田的油菜籽全部沒被踩出來,需要他一個人用無力的小腳一點點地踩出來。在夢中,他因任務(wù)無法完成而感到恐懼。醒來時,總是冒出一身冷汗。實際上,自從當(dāng)老師后,他幾乎沒干過這事,已久違了這種活計了。沒想到時過境遷這么多年,這個潛意識里的困境還時常折磨著他。
當(dāng)朱雨深趕到姑姑家時,她家的門是鎖著的。姑姑目前還沒有買手機(jī),所以他只能跟鄰居打聽姑姑去了哪里。如他所料,鄰居告知他,姑姑去田里揉油菜去了。
朱雨深便往姑姑家的那幾塊田里找。在山腳下的一塊油菜田里,終于找到了姑姑。寒暄過后,朱雨深看到姑姑是在田里整了塊平地,然后,在上面鋪了厚厚的塑料布,把曬干的油菜放到上面,用手揉著,用腳踩著。她已經(jīng)揉了一籮筐多菜籽了。
朱雨深脫了鞋子,到塑料布上面來幫也踩。兩個人干活,效率高多了。他們不多久就快揉完了這一塊田里的油菜。
這時天色也陰了下來,姑姑擦了一下額頭沁出的汗說:“還是兩個人干得快??!你看這天又變了,如果不趕快干完,淋濕了就沒用了。你還真不錯,干起活來,麻利著呢。這是小時候干得多,鍛煉成了這樣子吧。你表弟就不行了,他從小根本沒做過什么事,從來不下田下地的,這段時間他也閑在家里沒事。你姑父出去打工了,我叫他給我做個幫手,趕忙一道把油菜揉了。但他就是倔在那里不答應(yīng)。油菜從種到收,他一點兒神都不煩。但他那個小家每天吃的菜油,卻全是從我們這兒拿過去的。這樣孩子,我都不能跟他急了?!?p> 朱雨深沒有接姑姑的話說下去,他認(rèn)為姑姑對表弟是傾注了大愛的,還輪不到外人去評頭論足。此刻他的額頭也滲出了汗。他看了一眼兩籮筐烏黑的油菜籽,問姑姑,這些菜籽能值多少錢?
姑姑說:“你看,這么大的一塊田,就收這么多菜籽。全賣掉也就值五六百塊錢。忙了小半年了,去年下半年就犁過田來,栽菜秧子。再松土,除草,澆化肥,灑農(nóng)藥。長好了后,再花力氣收割,弄出菜籽,你看花了多少功夫!投資的錢也可以啊,到頭來菜籽就值這么點錢。但不干這,我們又能干什么呢?就拿你姑父來說吧,講是講在外面打工一天能掙多少錢,但我也沒見著他帶多少錢回來。打工的錢結(jié)起來太難!能在外面糊個嘴,再帶點錢回來貼給家里用就不錯了。
我和你姑父兩口子也不知上輩子做了什么壞事,你表姐現(xiàn)在變得傻傻的,雖然搬回去住了,我們還要貼錢給她用。你表弟吹起來能得很,養(yǎng)個老婆孩子都吃力。油啊、菜啊什么的,我們還要貼他。不過,現(xiàn)在像我們這么大年紀(jì)的做父母的,都差不多是這個樣子。哎,我說,我們這些人咋就活得這么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