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華低著頭,一縷頭發(fā)垂在額前,投下一片陰影,俊朗的面容有些暗沉,呼吸間有淡淡的白霧升騰,緩慢的擴散,然后消失,他看著眼前這張看了五年,等了七年的容顏,長長的睫毛依舊如云般,柔軟覆蓋在慧黠的眼睛上,可是此時,他再也沒有剛回國時飛揚的心情,她的逃避,她的推諉,以及爺爺?shù)脑?,都讓他產(chǎn)生深深地危機感,現(xiàn)在,著層睫毛,就像一層屏障般,將他阻擋在她心門之外。
李青也看著葉華,本來,她辭職并不能算什么秘密,商場上的事情,稍一打聽,便可得知,葉華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但在時間上不對,他并不是在她辭職之初便立刻知曉,也不是在過完這個周末的明天,開始工作的周一知曉,偏偏是在她已經(jīng)和嚴浩共同回孤兒院之后,才得知此事,這就不得不發(fā)人深思,他是從何得知,從何人口中得知的?聯(lián)想到上次監(jiān)控的事情,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一陣風吹來,李青的呼吸重了幾分,葉華輕嘆一口氣,終究不舍得讓她在這寒風中久立,伸手攬緊她,說:“先上車,這里地方空,風大?!?p> 然而,李青立著不動,只是抬起被凍得有些泛紅的臉龐,問:“我和嚴浩一起回孤兒院,帶小宗回來住在景園,還有我們一起去同事家吃飯,這些你都知道了對不對?葉華,派人監(jiān)視我的人,是你爺爺嗎?”
回孤兒院的路上,她便感覺不對,向嚴浩詢問后面的車子,本來只是出于試探,但他表情怪異,倒不是有什么特別情緒外露,只是特別沉默,讓她起了疑心,仔細觀察,車里人全是生面孔,當初嚴浩可是把所有跟在她身邊的人,包括謝靖宇的,都一一給她過了一遍,以防真出事時,有人渾水摸魚,現(xiàn)在同樣沒道理連一聲招呼不打的換人。但嚴浩既不解釋,也不辯駁,她也就權(quán)當沒發(fā)現(xiàn)。
現(xiàn)在才明白,嚴浩是出于對嚴澈外公的尊重,才沒有透露實情,嚴澈那么晚還等在景園的原因之一也是因為這件事吧。
乍聞李青的話,葉華顯然吃了一驚,表情變了變,否認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事實如此,聰明如她,再做狡辯也是做無用功,尚不如坦然承認,思索了片刻,他謹慎的開口:“爺爺是出于對我的關(guān)心……”
“我可以理解,”李青面沉如水,但說話的語氣還是很淡,感受到葉華的小心翼翼,她心中卻沒有半分尋常女生被男朋友細心呵護的甜蜜,反倒只覺的萬分壓抑,她頓了頓,一時間不知說什么好,眼睛無意識看向酒吧門口,才找到話題:“你怎么跑到這里喝酒?”
葉華躊躇良久,才回答:“不知怎地就跑過來了。”其實,是從爺爺那里出來后,心煩氣躁之下,開車直沖景園而去,但行至一半,發(fā)現(xiàn)身后尾隨的保鏢,頓時冷靜下來,恰巧看到這家酒吧,便存了試探她的心思,他也知道,這樣做意義不大,可是心里還是固執(zhí)的要試一試,想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究竟又沒有分量。
李青半轉(zhuǎn)了身體,不去看他的表情,說:“葉華,你回去吧?!敝皇牵龥]有說出口的是:我很累,真的很累,沒有力氣,再去談一場耗心耗力的戀愛,更沒有力氣,幫你處理家人的糾紛,現(xiàn)在,她只想縮在一個屬于自己的空間,自己熟悉的地方,安安靜靜平平穩(wěn)穩(wěn),再也不愿操心世事。
葉華不知她的心思,只當她是不滿自己爺爺?shù)淖龇ǎ瑥埩藦堊煸噲D解釋,李青已經(jīng)平平說道:“我也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闭f著也不回頭,緩步向遠處走去,目標正是嚴浩的車。
那車子,他自是識得,更何況,之前在車里還聽到兩人的對話,看著李青的背影,她單薄的背脊挺得筆直,卻不知為何依舊顯得無比蕭索,葉華心中倉惶難耐,匆忙上前一步,從后面拽住她的手,略一使勁,李青心思沉重,冷不妨被他一頭一拽,腳下一個踉蹌,右腳腳踝處傳來尖銳的痛楚,直直向后跌入他懷中。
葉華原本只想拉住她,說上兩句話,未曾想會造成這樣的結(jié)果,受力不穩(wěn)之下,半抱著她跌坐在地上,低頭一眼看到李青瞬間變得蒼白的面孔,還有眉心隱忍的痛楚,心下大駭,連聲問:“青青,怎么了,傷到哪里?”
錯骨之痛,有時候比斷骨更讓人無法忍受,李青痛得說不出話來,轉(zhuǎn)眼間已是冷汗覆額,這時,旁邊的保鏢率先圍上來,見她這樣,其中一人對葉華道:“小姐這是扭到腳踝,先不要動她?!闭菄篮频娜?,說著一手輕托她的右腳,一手慢慢把她右腿抻直。
即便動作輕柔,還是帶來巨大的痛楚,李青此時已是滿頭大汗,抬頭見嚴浩疾步走來,臉上是掩不住的擔憂。
嚴浩在車里看到葉華伸手去拉李青的姿勢和角度,便預感不妥,但已來不及阻止,急忙下車,卻眼睜睜看著她倒下,即便隔著夜色,透過閃爍不定的燈光,還是看到她一剎那間脆弱無比的神色,驚惶、痛楚、嬌弱和隱忍一一浮現(xiàn)她臉上,最后都變?yōu)樯n白,嚴浩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一張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一絲細縫不留,片刻之后,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剩下麻木的大步行走,直到對上她的眼睛,感受其中生的氣息,才感覺胸腔中最后一口氣緩上來。
幾步跨到李青身旁蹲下,那保鏢已經(jīng)把她的整個右腿放平,伸手一點點在腳踝周圍按捏,看來是做細致檢查。葉華又急又愧,抱著她跪坐在地上,深恐增加她的痛楚,僵著身體,一動也不敢動,只是那焦慮的眼神盯著保鏢的動作。
好一會,褪去了初始那份錐心的疼痛,李青不知是麻木,還是潛意識找到了最合適的姿勢,感覺沒那么難以忍受了,聽著嚴浩問:“怎么樣?”
“不大好,”保鏢答道,同時手下稍微用力,聽得李青悶哼一聲,隨即放開手,起身請示:“直接去醫(yī)院還是讓管公子過來?”
自葉華懷中把李青抱起,嚴浩吩咐:“通知管杰去醫(yī)院?!闭f著深深看因跪久,起身時動作略顯僵硬的葉華一眼,說道:“你回去吧,自己別開車,我會照顧好她。”
他說話時聲音平平的,臉色也是極為平靜,但無形中散發(fā)出來的氣勢,真真確確壓迫著葉華,偏偏李青此時轉(zhuǎn)過頭來,映著燈光,額頭上的汗粒折射出點點螢光,襯得巴掌大的臉龐如半透明一般,嬌柔羸弱,他到嘴邊的反駁之聲收了回去,精神恍惚的應(yīng)了一聲。
李青終究不忍心他如此,勉強露出安撫的笑容,輕聲說:“葉華,回去吧,我等會給你電話。”
葉華眼睛亮了起來,定定的看著她,說:“青青,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有點著急,我跟你一塊去看醫(yī)生。”
“我知道,我沒有怪你,”李青道:“很晚了,你明天還要上班,回去吧。”
“青青……”
嚴浩抱著李青回到車上,走了很遠,透過窗戶,她還可以看到葉華孤寂的身影,不由心神恍惚,葉華是張揚的,葉華是灑脫的,她從來未曾想過有一天,會看到如此落寞的他,即便是上次見面,他在失落中還是保有一份強勢。
“你在難過?”耳邊傳來嚴浩的聲音,李青這才發(fā)現(xiàn)眼前不知何時變得模糊起來,連忙使勁眨了眨眼睛,逼退其中的水汽。
“是有點感傷?!贝藭r她側(cè)坐在后座上,身后倚著兩個靠枕,右腿放在座位內(nèi)側(cè),嚴浩就坐在她腳邊的位置,拿出一條毛巾給她,示意她擦拭額頭的冷汗。
“經(jīng)過剛才的事,葉家恐怕沒那么容易擺脫清楚?!眹篮仆蝗徽f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嗯?!崩钋嗖镣昴?,閉上眼睛,埋首于柔軟的靠枕上,懶懶的應(yīng)了一聲,無悲亦無喜。
嚴浩愣了一下,看著她安靜的容顏,察覺出其中刻意透露的疲憊,李青從來不會如此直接的把軟弱的一面示于人前,今天這是怎么了?
一路都是平坦大道,司機開的極穩(wěn),連輕微的搖晃都沒有,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使她心神俱疲,李青盡量忽略那份痛楚,很快便睡意朦朧起來,長長的睫毛抖了幾下,最終安穩(wěn)而密實的覆蓋在雙眸上,眉頭也舒展開來,竟是熟睡的樣子。
直到車子停下,嚴浩伸手欲將她抱起時,才猛地驚醒,眼神清明的定定看著上方十公分左右的面孔,好一會又浮起迷茫之色,半天才算是徹底清醒過來,問:“到醫(yī)院了嗎?”
“嗯,”嚴浩將她抱下車,一邊說道:“管杰很是不滿,說他才躺下,又被拉來當苦力,簡直比非洲勞工還慘。”
李青微微轉(zhuǎn)動腳踝,感覺已經(jīng)沒有之前難以忍受的痛楚,笑了笑:“這樣的季節(jié),被人深更半夜從溫暖的被窩里拽出來,任誰都不會毫無抱怨的?!?p> 想到管杰挑著丹鳳眼,含羞帶嗔的抱怨,兩人相視一笑,等在醫(yī)院就診大廳的管杰猛地打了個噴嚏,心中抱怨到底是誰在說他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