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楚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顧天熙原本想直接到飯店去住,然而,身為姑媽的顧文娟卻怎么也不同意。畢竟,家里的房間有得是,就算再多住幾個人也沒有問題。
車上一片寂靜,直到坐在顧文娟和顧天熙中間的楚憐幽握著顧天熙的手,小嘴像是機關(guān)槍一般張張合合,不停地說著顧幻璃在學(xué)校的事情,顧天熙的眼神這才變得稍微柔軟一些。只是,他的手還是習(xí)慣性地抽走。他不喜歡旁人的接近,尤其是在他得知妹妹其實是作為楚憐幽的替代品而被綁架的真相之后,對于楚憐幽,他并不厭惡,只是漠然,如此而已。
時間好像已經(jīng)過了很久,為什么還沒有到達(dá)?顧天熙別過頭,看著車窗外快速向后飛退的景物逐漸模糊起來,不變的是他冷冷的容顏,顧天熙厭煩地閉上眼,隨手將車窗降下。
驀然涌入的風(fēng),沒有輪廓,也沒有重量,甚至無法將它留在自己身上。流動的風(fēng)景,飄忽的心靈,顧天熙心中突然有了少許的哀涼。事情發(fā)生的太突然,解決又很順利,一切,仿佛是那么的完美,完美到姑媽已經(jīng)派人去替他訂返程的飛機票,恨不得想要將他連夜打包送回英國一般。
其實,姑媽只是不想讓父親發(fā)覺這件事情而已。顧天熙回過頭看了顧文娟一眼,俊逸的臉上掛著一副淡淡的笑容,笑意卻未達(dá)眼底。就算父親忙得沒有時間理會,他身邊的秘書也會盡職盡責(zé)的將有關(guān)顧家的一切事情事無巨細(xì)的匯報。要不要做出反應(yīng),該做出怎樣的反應(yīng),才是父親需要抉擇的事情。
隱瞞?事情既然牽扯到普世醫(yī)療集團和駱氏傳媒,父親若是不利用這次的事件,顧天熙才會覺得奇怪。
所以說,有些人日日夜夜的忙碌,雖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忙碌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但是,這樣的麻木卻像是一層滑膩的魚鱗,可以保護他們在水里不會受到摩擦傷害,否則,這水只怕會更加渾濁,染血的渾濁。
而有些人,則是活得太清醒。清醒地知道目標(biāo),清醒地知道利用什么,舍棄什么??傆幸惶?,他也會成為這樣的人吧?
因為,猜到了姑媽心中的緊張,焦慮,掙扎,就像是窺探到她匿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所以,顧天熙答應(yīng)了她的邀請。住在哪里并不是一個復(fù)雜的問題,楚憐幽用妹妹的專車上下學(xué)也不是繁瑣的問題。對顧天熙而言,他甚至不需要答案,因為,讓人有可趁之機并由此產(chǎn)生的錯誤,絕大部分要歸咎于思慮不周的人。他沒有理由責(zé)備將妹妹遺落在此地的父親,畢竟,就算他自己,當(dāng)初離開的時候,想到得只有學(xué)業(yè),只有未來。
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作出新的選擇,結(jié)果雖然不會發(fā)生任何移轉(zhuǎn),但是,在過程上卻可以進(jìn)行細(xì)微的調(diào)控。
終于看見了楚家的別墅。
長吁一口氣的人是顧文娟。
阿玲早已備好飯菜,見他們進(jìn)門,連忙在餐廳布好碗筷。畢竟,這一餐算是給顧天熙接風(fēng)洗塵,也算是慶祝顧幻璃平安脫險,所以阿玲遵從顧文娟的安排將用餐的地點選擇在較為正式的一樓餐廳。
楚林濤坐在十二人長桌的頂端,楚憐幽坐在他的右首,顧文娟坐在楚林濤的左首,而顧天熙則坐在楚憐幽的右邊。
其余的座位全部留空。
在座的四個人全都埋首在面前的餐盤中,沒有交談。
一時之間,諾大的房間竟然只聞得餐具之間微弱的碰觸聲。
楚憐幽哪里見過如此陣仗,她覺得渾身都別扭,是的,這種詭異的氣氛簡直令她就快要窒息了。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身旁的顧天熙,只見他微低著頭,優(yōu)雅地如同雕刻藝術(shù)品一樣的用刀叉將盤子里的牛排切成均勻的小方塊。
心中閃過一次羨慕,楚憐幽也拿起刀叉開始切她面前的牛排。誰知道,越是在意的時候越會出錯,無論她怎么使勁切就是無法切開它,甚至餐刀與盤子都摩擦得“咯吱”直響,可牛排呢,依然完好無損地躺在盤子內(nèi)譏諷地笑著。
難不成,她楚憐幽連塊牛排都對付不了?她偏偏不信這個邪!這樣想著楚憐幽一把抓起餐刀往牛排上猛地一插,卯足了勁終于割下了一小塊。得意洋洋地將好不容易切下來的肉往嘴里送,卻忘了手邊還擺著盛有清水的高腳杯。
糟糕!楚憐幽心里一驚,她眼睜睜地看著那杯水朝著顧天熙的方向飛濺過去,不由得掩口低呼:這次,她是真得完蛋了!
“你這個丫頭怎么這么笨!吃點東西都不老實!”顧文娟瞪視著女兒,她的眼睛里有抹不耐,有抹煩悶,還有抹深深的失望與不滿,“快,快和天熙道歉!真是越大越?jīng)]規(guī)矩,連餐桌上最基本地禮儀都不記得,我真是白養(yǎng)你了?!?p> “沒關(guān)系。”顧天熙緩緩站起身,嘴角稍微向上勾了一下,隨手將純白的餐巾疊好放在桌上,“姑媽,今天的晚餐很豐盛,謝謝?!?p>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xù)道,“請恕我失禮,因為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談,所以先行告退?!?p> “天熙!”顧文娟緊咬著下唇,躊躇了許久才說道,“這次的事情是我們對不起幻璃,還好,幻璃和憐幽都沒事。你……你就不要和哥哥說這件事了,畢竟,他那么忙,實在沒有必要為了這點小事勞神?!?p> “是的。如果父親不詢問此事的話,我應(yīng)該是不會向他主動匯報的?!睒翘萆系念櫶煳跬O履_步,在幽暗燈光地映照下,他側(cè)面的輪廓柔和中又透著幾分俊朗。手指慢慢拂過木質(zhì)樓梯扶手上鐫刻的卷草紋,他輕聲道,“姑媽還有什么吩咐?”
顧文娟回眸看著對她搖了搖頭的丈夫,嚅嚅道,“沒……沒有了?!?p> “那么,晚安,祝您和姑父有個好夢。”顧天熙的嘴邊雖然帶著笑容,但是,他的話語里那絲淡淡的輕蔑嘲諷卻怎么也掩飾不了。
看著他消失在樓梯口,楚憐幽長吁了一口氣將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天熙哥哥好優(yōu)雅啊,哪兒像我,怎么看都是個貧民丫頭?!?p> “是啊,而且還是個沒教養(yǎng)的貧民丫頭?!鳖櫸木昱瓪鉀_沖地坐下,又開始新一輪的說教?!俺燥埦统燥埌?,還鬧出那么大的聲音。尤其是喝湯的時候,滿屋子里就聽見你咂吧嘴的聲音了。而且,你一天沒喝水么!竟然一口氣就把湯喝光了,難道我沒教過你,喝湯時,應(yīng)該細(xì)嚼慢咽!”
“好啦,女兒還小,再說,她也累一天了,你就不要責(zé)備她了?!背譂D(zhuǎn)過頭,看了眼撅著嘴瞪視著他的楚憐幽,然后,笑了起來,“你這個丫頭是在跟為父比誰的眼睛大么?那為父我可是甘拜下風(fēng)。”
楚憐幽依舊嘟著嘴,一語不發(fā)。
“你呀!”楚林濤伸出手,揉了揉楚憐幽亂蓬蓬的短發(fā),“我從沒希望你像幻璃那樣,因為你就是你。雖然,喝湯咂吧嘴,切牛排撞倒水杯什么的,的確不太好,下回一定要注意。但是,你這副氣鼓鼓的模樣,我看著可不舒服。再說,讓天熙看到,會以為你很嬌氣呢!”
楚憐幽“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攬住父親的脖子,用力地親了親他的面頰。“爸爸呀爸爸,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我最愛你了!”
“那你愛不愛你老媽呀?”楚林濤斜睨著女兒,嚴(yán)肅地說道,“我可記得,小時候別人問你是爸爸好還是媽媽好的時候,你每次都回答是媽媽好呢!”
“我沒說媽媽不好呀!”楚憐幽站起身,跑到顧文娟的身后,用力地攬著她的脖子,笑嘻嘻地說道,“媽媽呀我的好媽媽,不要再生氣啦,因為電視里說女人愛生氣就不漂亮啦!”
“你這個丫頭,犯了錯之后,總有的說,而且那張小嘴啊,就跟抹了蜜似得?!鳖櫸木旰脷庥趾眯Φ嘏牧伺呐畠旱氖直?,然后對楚林濤說,“我還是上去看看天熙吧,發(fā)生了這么多事,他心里必定不好受?!?p> 楚林濤思忖了片刻,言道,“還是讓憐幽去吧,畢竟他們都是小孩子,也好說話?!?p> “這倒也是?!鳖櫸木挈c了點頭,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剛才在車上,若不是憐幽一直和天熙將幻璃在學(xué)校的事情,我真是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才好。這孩子,越來越像哥哥了,讓人捉摸不透。”
“那是你沒有投過表象看到本質(zhì)。”楚林濤畢竟是掌控一家上市企業(yè)的老總,自然閱人無數(shù),他緩緩道,“就憑天熙因為幻璃被綁架而從英國連夜趕回來,你就該明白,幻璃在天熙的心目中,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位?!?p> “可他們兄妹在一起也沒幾年……”顧文娟低聲咕噥了幾句,然后抬起頭對楚林濤道,“你這么說我也想起來了,他今天還對咱們憐幽說,不許喊他哥哥。”
楚憐幽趴在母親背上,用力地點著頭,“是哦,是哦!那會兒的天熙哥哥好兇!”
“他心情不好,說些孩子氣的話,也很正常。就算他不讓你稱呼他哥哥,你照樣是他的表妹?!鳖櫸木甑降走€是心疼自家的女兒,柔聲說道。
“那我可以喊他哥哥了?”楚憐幽驚喜地站起身,然后微笑著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個圈,裙擺飛揚,“我也有哥哥了,而且是那么帥的哥哥!這下,我的同學(xué)們要羨慕死我了!媽媽,媽媽,等我們公布期末成績的那天,可不可以讓天熙哥哥坐著他的車送我去學(xué)校,那輛車,真得好漂亮好舒服?。 ?p> “就你那成績,也好意思讓人家看!”顧文娟想到女兒永遠(yuǎn)低空飛行地成績,忍不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霸僬f,就算去學(xué)校,那也是作為幻璃的哥哥去,沒你什么事?!?p> 楚憐幽聞言,生氣地跺跺腳,“怎么什么好事都有小璃,樁樁件件都輪不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