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姬籬坐于庭中,煮了一壺酒,在月空下靜待醫(yī)者歸來。
深山無更鼓,姬籬只能看著月亮的位置來辨別時間。所幸今夜無云,月色十分明亮,遠(yuǎn)處散落星子,很是漂亮。
他心中一直揣測醫(yī)者是何種模樣,微微垂著頭,手中把握酒杯,卻從未見飲。
直到竹葉颯颯聲音響起,他才抬起頭,卻是明顯一驚。
來人面目十分清秀,不需多看,卻就能辨別是個女子。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來人在他面前坐下,模樣隨意,笑道:“哪來這樣的驚訝?你那些手下不是早就有了我得畫像,難道就沒有人懷疑過?”
倒是當(dāng)真沒有。
蘇信那邊沒有跟他說過這樣的事情,依照蘇信的性子,若是下面的人同他說了,他必然會上報的,可見下面的人深覺書生模樣清秀實屬正常,所以根本沒有報上來。
那女子度他面上神色,唇角勾了勾,笑容不改,“倒是我嘴快了,望殿下恕罪罷?!?p> 面上卻哪有一點后悔神色。
分明是幸災(zāi)樂禍,巴不得天下大亂的模樣。
姬籬笑道:“倒是下面的人辦事不利了,若早知道這些時日要尋的是個美麗姑娘,辦事來,哪有不盡心的?今日方才能夠姑娘一睹真容,當(dāng)真另玉之深以為憾?!?p> 那姑娘面色卻不改,自顧倒了一杯酒,“這樣的嘴皮子上的功夫當(dāng)真無趣,不妨來談?wù)務(wù)?jīng)事情的好,殿下意下如何?”
姬籬微微頷首,“請?!?p> 話雖是得體,面上也無什么羞惱神色,卻也可見這姑娘底子里是個面皮薄的,不然哪就要把這事兒給揭過了?若是同蘇青說這樣的話,少不得拿書卷了就往他腦袋上招呼過來了,附帶著面色冷冷的模樣,讓他閉嘴。
想到蘇青,他面色倒是柔和了一些,那姑娘察言觀色,眉目微微挑了起來,看向他。
姬籬連忙收斂了神色,“姑娘請講?!?p> 那姑娘面色有些許疑惑,但沒有問,調(diào)整了一番坐姿,勉力拿出些老練自如的樣子來,卻到底不能,姬籬看來只覺是個模仿大人的小孩子,可愛又好笑。
這姑娘倒是個沒多少心思的,平素大人所教肯定也不比韓裕與他,恐怕連暗衛(wèi)的訓(xùn)練也不如。
不過哪家的大人這樣有自信,放著這樣的小孩兒隨處跑?就是要與他相談,就算她真是那個云游醫(yī)者,她家的大人也這樣放心?
姬籬腦海里心思饒了繞,目光卻專注的看著那姑娘,等她說話。
那姑娘也看著她,唇角帶著笑意,弧度正好,模樣也正得體,但因著她之前的動作,姬籬心里總帶著一點好玩的意思,想看看這個小姑娘準(zhǔn)備說些什么。
“家中長輩教導(dǎo),不可無禮,故此先通名姓。父兄魏氏,單名歡,表字清歡,以通清雅適樂之意?!彼詡b士禮抱拳,言語間磊落自信,氣度立時便顯現(xiàn)了出來。
姬籬有些詫異她這樣的瞬時轉(zhuǎn)變,心下也收了原本的好笑心思,同禮拱手通了表字:“玉之。”
清歡道:“父兄早知殿下來至東南所為為何,但一貫未知殿下是何等的人物,是以途中諸多揣摩試探,還望殿下見諒。”
“克何以當(dāng)。”
清歡同他一并頷首對禮,抬起頭來時,又道:“不惟父兄諸多顧忌,因著家族與顧家的一樁往事,父兄一貫希望能夠扳倒顧家。此不可謂所圖不大,是以不可以不慎重?!?p> 姬籬點頭表示理解。
卻問道:
“是何往事?可得告知?”
清歡道:“家祖曾在朝中為官,官位倒也不大,但因著是昔日五大家族黨派之人,所以多少得了牽扯。告老還鄉(xiāng)未使事畢,子孫都不可再入朝堂。虧我兄長一身才華,偏只能遠(yuǎn)離廟堂,可謂憾事?!?p> 事件清楚,但也真沒多少線索出來。
這姑娘姓魏,可見和當(dāng)初那五大家族里面的魏家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又受了牽扯,可見是服內(nèi)的人,雖說是嫡系的可能性不大,卻也容不得俱排除掉。
但她話既然只說到這個份上,可見只想告知到這一層,真假卻也不重要,面上卻都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所以姬籬也不問,只道:“清歡當(dāng)真是當(dāng)初那個云游醫(yī)者?”
少不得他要懷疑,那人畢竟是在臨水待了好些時日的,怎地就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是個女子?何況能在顧家動手之前從城里逃出來的,怎么著也有個好身手,外加審時度勢的精明,一點也不像眼前這個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姑娘。
何況當(dāng)時臨水城固若金湯,能夠出來一個已是萬幸,萬萬是不能出來兩個的,就是出來了,他手下肯定也有人會把這事兒給上報上來。所以可以排除是她家人在旁邊相助的情況。盡管這幾日不多的交涉中,已不難發(fā)現(xiàn)她家中人也是個神通廣大的了。
清歡笑道:“殿下看不起女子?那怎地對華家千金和蘇家小姐諸多拂照?既是蘇青和華千儀有那樣聰明的腦袋和灑脫的性子,怎地別的女子就不可有了么?”
話里自負(fù)意思倒是很明顯,姬籬便只好笑道:“卻是清歡理解岔了,清歡的灑脫性子已然可見,又是能自臨水安然出逃的,自然也絕非尋常人,只是醫(yī)道從來無趣辛苦,男子尚且有些耐不住,便想著清歡是怎么忍受住這些的?!?p> 清歡笑道:“家人倒也常說我這是個奇怪性子,分明也不是耐得住寂寞和重復(fù)的人,卻偏偏對醫(yī)道十分有興趣,一拿上那些書便是再也放不下的。可興趣愛好又怎是跟性子有太大關(guān)系的,喜歡著便也看了,十幾年來學(xué)來倒也不覺奇特,等到出了家門與朋友交,才知自己所學(xué)倒也不差,于是才有了先前在臨水的那一遭。”
姬籬點了點頭。
明白自己的喜好,并日復(fù)一日的堅持下去,這姑娘倒是個實誠性子。何況這般認(rèn)定了便走下去不管不顧的,多少也帶著些單純,沒他們這些人這許多彎彎繞。倒是個討喜的性子。
但他沒有忘記這姑娘畢竟不是主事的,遂問道:
“清歡既提及父兄,不知他們今日可是到了此處?”
清歡笑道:“你是覺得我做不了主?”
姬籬只平淡笑,未做答復(fù)。
清歡目光凝住他,道:“今日既是我出現(xiàn)在此,便說明這事兒是我能夠做主的,家中事務(wù),事無巨細(xì),家人一貫是報于我知的,所以你自可不必覺得我沒有這個資格與你相談。何況我魏家勢力雖比不上你蘇家,也比不上韓家,卻也絕對不小,我甚至知道景茐現(xiàn)今為你所用。”她頓了頓,笑著看向他,“你說,現(xiàn)今我有無這個資格同你相談了?”
姬籬聽到“景茐”二字的時候已經(jīng)抬起頭看向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兒,聞言方才笑道:
“自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