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辯。王愛陵,常多予金錢,為中詗長安,約結上左右。”
——《史記•淮南衡山列傳第五十八》
茂陵邑•陳府
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府中原主人種植的花木開始在春風的撫mo下吐露芬芳,招蜂引蝶,整個府邸仿佛一下子鮮活了起來。郭嗣之自外面匆匆向里行著,一路走進了大廳。阿奴正將手中的飯菜放下,要往廚房去,卻差點被闖進來的郭嗣之給撞到了。幸而郭嗣之眼疾手快,將她扶住了,否則真不免跌得灰頭土臉的。這么一來,正在準備用膳的陳嬌和劉徽臣立刻注意到了郭嗣之。
陳嬌開口說道:“嗣之回來啦?”
“小姐?!惫弥辛艘欢Y,方才走進。
陳嬌微笑著問道:“事情辦得怎么樣?”
“店面已經(jīng)命人盤下來了,掌柜是個舊日受過師傅恩惠的老實人,絕對可靠。”郭嗣之說道。
“我是問,隱秘度,會不會讓正監(jiān)視我們的人發(fā)現(xiàn)?”陳嬌將筷子撂下,問道。此刻的她,嘴邊含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一點也看不出昨夜聽到莊昕傳話時的頹靡。從元光六年到如今,她終于學會了在這個世界里,如何做一個上位者。
“小姐大可放心,絕對不會讓那些人發(fā)現(xiàn)的?!惫弥嫔C然道,“只是,不知道小姐你如此隱秘地盤下那家店面,想要做什么?”
陳嬌和劉徽臣相視一笑,說道:“也不做什么。只是想開家食肆而已?!?p> 劉徽臣起身,說道:“姑姑指點阿奴做出來的吃食,可真是很不錯呢。開家食肆綽綽有余。我送些給釋之去?!彪S即,她指點阿奴從案上各拿了幾樣小菜。
劉徽臣去后,陳嬌招呼郭嗣之坐下同桌用飯,郭嗣之推辭了幾次不果之后,也便坐了下來。兩人邊吃邊聊,一時氣氛倒也和藹。
“我有一封信,想請人幫忙送到一個地方。不知道嗣之有沒有可靠的人選?”陳嬌問道。
郭嗣之點了點頭,問道:“嗣之倒是有幾個游俠朋友,幫忙送信還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小姐,想送去什么地方?”
“遼東城?!?p> ***
三日后,在茂陵邑最繁華的忠心地帶,開張了一家食肆,名為“食為天”。店主史無前例地對外宣稱,開業(yè)前三日店內(nèi)一切菜品,任人免費試吃。這一壯舉頓時轟動了整個茂陵邑,“食為天”門口排起了長長的試吃隊伍,引人側目。
陳嬌和劉徽臣在“食為天”二樓,一個雅間內(nèi),撩開簾子看著外間的長龍,臉上紛紛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姑姑這法子,確是不錯。馬上就讓食為天變得人盡皆知了?!眲⒒粘颊f道。
陳嬌微微一笑,低眉說道:“只是些小手段罷了。只是希望徽臣記住,經(jīng)營這食肆,錢財?shù)故瞧浯危匾氖瞧渌臇|西。”
劉徽臣會意一笑:“徽臣知道的。狡兔三窟,以我和姑姑的身份,自然要多做些準備。這‘食為天’算是我二人的三窟之一了,只希望不會有用到它的那一天?!?p> 陳嬌笑了笑,不再說話,視線從地上的長龍轉向藍天碧空,思緒不禁有些遠了。
若是這個時代能開鏢局馬車行之類的行當,她就去做這個了,跑路的時候也方便很多。如今也只能將就著搞個食肆兼旅店了。若有離開的那一天,倒是可以稍作掩護。
……
一輛裝飾樸素的馬車在茂陵邑的道路上緩緩行著,縱然如此,在缺馬的漢初,這兩匹馬已經(jīng)足夠說明主人的身份了。
“吁!”車夫忽然大聲喊道,勒住兩匹馬的韁繩,馬車一個顛簸,停了下來。車內(nèi)很快探出一個少年的頭,斥罵道:“怎么駕車的?這忽然停下,害姑姑都磕碰到了。”
車夫一聽,頓時臉色不好,小聲辯解道:“建少爺,是前面人太多了。這忽然轉個彎,才看到,所以……”
“前面?”那被喚為建少爺?shù)牡纳倌晏痤^,向前一看,發(fā)現(xiàn)前方果然有許多人在排著隊,不由得奇道,“這是怎么回事?”
“建兒什么人???”車內(nèi)傳來一聲嬌喝,聲音很是慵懶,仿佛剛剛睡醒似的。
那少年轉過頭,陪笑道:“姑姑,前面不知道為什么,擠了很多人,將道路都給阻了。你且放心,我馬上去叫他們讓開,憑著咱王府的名聲,他們不敢不讓的?!?p> “慢著。急什么?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說?!避噧?nèi)雖然光線不明,但是卻不阻礙人們感受車內(nèi)女子天生的魅惑,她伸了懶腰,笑道,“這里可是長安,不是淮南。你若這么橫行,可是要招禍的?!?p> “是,姑姑教訓得是。”少年一聽,立刻說道,面上一片謹遵教誨的恭敬。
“叫車夫去問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車夫很快就回來稟報了,車內(nèi)那女子聽說是一家食肆,本也不在意。但是再聽說,那食肆里的廚子手藝極好,各式新奇菜色層出不窮,在試吃的三天里,每個人都如嘗到了人間美味。所以今日雖然已過了試吃日,但是卻仍然是客似云來,更有許多人期待著店家再免費試吃一日,聚集在店門處等候。
“人間美味?”那女子不屑地笑了笑,“這些愚夫愚婦大約是沒吃過多少好東西吧?!?p> 車夫頓了一頓,才鼓起勇氣說道:“翁主說得是。不過小的聞那食肆里的菜色卻是香得很。而且,小的還看到大宗正家的公子、太??状笕思业墓印⒇┫嘌罴业墓佣荚谀鞘乘晾锎?。”
這位被稱為翁主的女子,其實就是淮南王劉安膝下唯一的愛女,淮南翁主劉陵?;茨贤踉谀瓿醯氖芰顺①p賜的幾仗,這次特意派她來長安表示謝恩,順便探一探朝廷里如今的風向。
劉陵聽到這話,有些驚訝,她“哦”了一聲,眼波流轉間,一個模糊的主意躍上了心頭。劉陵笑道:“竟然能引得朝廷公卿子弟上門,看來這食肆確是不凡。建兒,不如我們也去見識見識?”
劉建自然不敢違逆這位姑姑,唯唯諾諾道:“是。但憑姑姑做主?!?p> ***
燭光下,陳嬌正和劉徽臣一起清算今日食肆的收益,順便手把手地教她用阿拉伯數(shù)字及算盤。算盤倒是很快得到了劉徽臣的贊許,但是阿拉伯數(shù)字的遭遇卻令人心酸,劉徽臣對于這些抽象數(shù)字完全沒有感覺,總是出錯,效率還不如用漢字計算呢。試了幾次后,陳嬌便放棄了,知道這是個習慣問題。阿拉伯數(shù)字再簡單也只是她這個從小用慣了的人看來而已。
全部清算完后,陳嬌發(fā)現(xiàn)這利潤竟然十分驚人,她輕笑道:“倒是比打劫銀行更夸張了。”
“銀行?”劉徽臣疑惑地抬起頭,看著陳嬌。
陳嬌嘿嘿一笑,說道:“沒什么。對了,徽臣,經(jīng)過了這些天,你覺得家里那些家仆中,有幾個是可用之人?”
劉徽臣皺了皺眉,問道:“姑姑是要聽實話?”
“不聽實話,我又何必問你呢?”陳嬌回道,眼神平和地看著劉徽臣。
劉徽臣說道:“除了阿奴之外,其他人,姑姑怕是要再考慮考慮?!?p> 劉徽臣說得很直接,陳嬌不覺有些恍然,便問道:“徽臣,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徽臣什么也不知道?!眲⒒粘紦u了搖頭,說道,“只是姑姑這么問,讓徽臣知道了答案。其實我早應該想到,姑姑根本沒有提前通知過長安這邊的煤行接應,他們卻將一切都安排好了。想來是另外有人吩咐的,所以這府中的一切都是那人為我們準備的,若說可用,自然是一個也無。阿奴這些日子一直跟著我們進出,我看她心思倒是真的全放在了姑姑身上,所以才說只她一個可用。”
陳嬌深吸一口氣,說道:“人都是張管事在我來到之前,去和人販子買來的。都有官府出據(jù)的賣身契,上面寫得很清楚,都是寫外出逃荒的難民。那十幾人現(xiàn)在也一直很規(guī)矩……”
“姑姑,便是他們真的無辜,你難道真的能放心嗎?舍棄他們,另選他人,是很簡單的,你這樣惴惴不安,是為了什么?”劉徽臣十分不解地問道。
“我!”陳嬌沮喪地低下頭,她終究還是不忍心,在她入府之前被招入府中的人一共有十個,都只是十多歲的孩子,平日就負責一些打掃,燒火等雜役,陳嬌近身的所有事情都是阿奴包辦的。但是看著那些為她打水,掃地的孩子們臉上漸漸有了安心的神色,沒了最初的心驚膽顫,她想到要將他們重新轉賣到人販子手中,卻是十分不忍。但是留下……以她如今的心態(tài),真的能讓這些人留下嗎?她畢竟,已經(jīng)開始懷疑李希所安排的這些人。
“我看,還是明日我再去市場上買幾個小的回來,好好調(diào)教,將來才會比較趁手。至于現(xiàn)在那幾個,過斷日子,賣掉就是了?!眲⒒粘颊f得理所當然,斬釘截鐵。
“……算了。安排他們?nèi)ズ髱孔鲭s役就是了。以后沒有命令除了阿奴以外,誰都不準靠近我們倆的院子。院門請嗣之找人幫我們守著?!标悑山K究還是搖了搖頭,否決了劉徽臣的建議。
劉徽臣無奈地看著陳嬌,說道:“姑姑,你這樣,怎么能重新回宮呢?”
回宮一詞,頓時讓陳嬌有些頭疼,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說道:“好了。不說這個?!?p> “姑姑,我一直很好奇,你離宮在外,但是天下卻一片寧靜。難道你離宮之事,是皇叔默許的嗎?若如此,那你入冷宮只是個假象,為什么皇叔卻又另立了那個衛(wèi)子夫?!币驗楹完悑梢呀?jīng)比較熟悉了,劉徽臣也好像摸透了她的性格,便大膽提問道。
“那是……”
“而且,姑姑你回來這么久,為什么都沒有回過堂邑侯府?莫非連大長公主他們也不知道你離宮的事情嗎?還是說,其實你根本就不是……”
話問到這地步,陳嬌是不能不解釋了,她嘆氣道:“好了。收起你的懷疑。你父王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想他再怎么老眼昏花,也不會認錯的?!?p> 其實劉徽臣也不曾懷疑過陳嬌,這么說只是激她一激。
“其實,我是自己偷偷跑出來的。”陳嬌說道,“宮里為什么沒反應,我也不明白。也許是為了家丑不可外揚吧?!?p> “偷偷跑出來?”這個答案讓劉徽臣大吃一驚。
陳嬌聳了聳肩,說道,“我不想留在長門宮。所以找了個機會出來了,現(xiàn)在也不打算回去?!?p> 劉徽臣發(fā)覺這個世界好像有點令人難以置信,說道:“姑姑,你……難怪你隨時隨地都要面紗蒙面了?!?p> 陳嬌無所謂地笑了笑,說道:“在茂陵邑,就是這點麻煩。不然倒是個好地方?!?p> 劉徽臣感嘆了一番之后,又問道:“姑姑,你真的不回宮了嗎?”
陳嬌非常肯定地對她點了點頭,說道:“當然,我很確定。再也沒有比這更確定的了?!?p> “那你,舍得皇叔?”劉徽臣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聽父王說過,說你們的感情很好……”
陳嬌忽然覺得心中一痛,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想起了許久以前在李希家做過的那場夢,關于金屋藏嬌的美夢,夢醒后卻是滿滿的傷心。她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忽然想起這個,難道真的要成了那個阿嬌不成?她問道:“你父皇說我們感情好?我以為天下人都知道我和陛下漸生嫌隙,早已經(jīng)互補往來多年呢?!标悑稍跐h代的這兩年并沒有白待,尤其在衛(wèi)子夫封后的那陣子,關于前皇后阿嬌的八卦在民間風生水起,她當然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一些。
“不,父王說,皇叔是很喜歡你的。無論將來有多少女子,他相信在皇叔心中,你一定是第一位的那一個。”劉徽臣搖頭道。
“很可惜。看來他錯了。如果我真的是第一位,那么就不會連皇后的位置都拱手讓人了。”陳嬌伸手將案上的竹簡理整齊,站起身,說道,“晚了。休息吧。”
劉徽臣知道這話題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了,便只能跟在她身后向自己住的房間走去,陳嬌的房間在她的隔壁,推開房門前,劉徽臣頓了頓,轉頭又說了一句:“姑姑,可是我看你并不在意皇后的位置。”
“如果沒有了愛,那么即使占據(jù)著那個位置,又有什么意義?不過是互相折磨罷了。阿嬌太傻,竟然不懂得?!被厮脑?,透過風聲傳了過來,幽幽地,帶著嘆息,混不似陳嬌平日的語音。
劉徽臣悚然轉身,卻發(fā)現(xiàn)陳嬌面色如常,已經(jīng)進了房間。
***
韓墨上完早朝后,一如往常一般被皇帝喚到溫室殿陪駕。他入長安以來,受到皇帝的極大喜愛,恩寵不輸于當年主父偃初入之時。韓墨隨著楊得意踏入溫室殿,發(fā)現(xiàn)衛(wèi)青、主父偃、公孫弘已經(jīng)在里面站著了。他溫順地走到殿內(nèi),向劉徹行了一禮后,走到主父偃身側站好。
劉徹看著場中四人,臉上露出了微笑,說道:“人可是都到齊了。朕今日喚你們來,就是為了春來出征之事?!?p> 韓墨心頭一凜,心道:果然是為了此事。
進入元朔二年以來,軍中就一直在進行調(diào)度,雖然韓安國終于因為匈奴在年初的那一次掠襲而亡故,但是他可以看出步入而立之年的皇帝陛下依然信心十足,雄心萬丈。因為他手中有著另外一個人。韓墨將視線轉向面沉如水的衛(wèi)青。第一次出征在全軍皆敗的情況下,斬敵七百人,第二次出征就配合遼東城之役迎來了大勝。這個時候,聰明人都可以看出衛(wèi)青的成功絕不是因為裙帶關系或運氣了。
“按照主父偃的提議,朕打算讓仲卿與李息二人齊出云中。”劉徹指著自己案前的作戰(zhàn)地圖說道。自從有了張騫帶回來的地圖,他和朝臣們討論戰(zhàn)事的時候方便了許多。
公孫弘點頭附議道:“匈奴自前次大敗后,變得有些瘋狂了。我們須得再敗它一次,才能夠讓匈奴內(nèi)部的事情向我大漢希望的方向發(fā)展。”
主父偃臉上亦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他毫不客氣地走到劉徹跟前,食指一指地圖上的一處地方,說道:“所以,這一次,我們的目標是,這里?!?p> 韓墨一看,心中不由得一驚,說道:“河南地?!?p> “不錯?!眲貪M意地看著韓墨,點了點頭。雖然事前的計劃都是主父偃在和他討論,不過韓墨能夠在一瞬間明白河南地的意義所在,讓他越發(fā)覺得韓墨是個可造之才。
“朔方地肥饒,外阻河,昔日秦之蒙恬在此筑城,以逐匈奴。如今,我大漢就要仿其舊例,在此筑朔方城,移民實邊,常駐于此,從此可省下由中原外輸糧草的浪費。”主父偃信心滿滿地說道,“奪下河南地,才能夠真正實現(xiàn)朔方郡、滄海郡,兩郡夾擊匈奴左部?!?p> “而且,據(jù)有此地,還可直接出擊匈奴單于王庭?!表n墨略帶激動地說道,“如此,我大漢和匈奴之間的攻守之勢……”
“只須此戰(zhàn)成,則可一掃百年頹勢,從今往后,只有我大漢攻,匈奴守的份了。”劉徹沉聲道。他的語調(diào)雖然平靜,但是誰都可以從他嘴角的那一笑中看出他的得意。只須此戰(zhàn)成功,那么只要他不犯錯,擊敗匈奴就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劉徹視線一一掃過場中諸人,最后落在了衛(wèi)青的身上,說道:“仲卿,且莫讓朕失望。朕將大漢未來百年的國運都放在你這一戰(zhàn)身上了?!?p> 衛(wèi)青立刻屈身跪下,拱手道:“臣定不負陛下信任?!?p> 韓墨看著這殿中的君臣相知,心思不覺又飛到了遼東城中。若匈奴左部的威脅解除,那她應該就安全了吧。上一次匈奴左谷蠡王侵襲遼東城,雖然被阻于城外,卻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傷呢。探問的信發(fā)出去也有數(shù)月了,卻是一點音信也無。遼東城到底怎么了呢。
韓墨懷著重重心事,回到了自己的治所。長安三輔地區(qū)原本由一個長官統(tǒng)一官吏,官名為京兆尹。后來也許是長安權貴甚多,京兆尹壓力過大的關系,景帝二年,將京兆尹之權一分為二,分置左右內(nèi)史,位同列卿,不過他們的職務都是管理長安附近的地方行政事務,與太守無異。
長安地區(qū)的行政官吏素來是最不好做的,因為長安是京都所在,所以權貴甚重,此地為官風險大,卻也最易出成績。先皇時候的蒼鷹郅都最初就是在京兆尹一職上聲名鵲起的,只是那名是酷吏之名,而郅都的繼任甯成也是以酷吏聞名。似乎在此地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只有做酷吏一途,否則就只能放任權貴放肆,碌碌無為。
只是這個規(guī)律卻被韓墨打破了。他雖然也抓了些權貴子弟進行嚴懲殺雞給猴看,但是更多的卻是和那些權貴之家進行背后的協(xié)商。也是他趕上了好時候,遇上了個心狠手辣的主子,在面對違法犯紀的權貴時,劉徹下手往往比手下人更狠,所以這些親貴比之景帝時乖了不少。再遇上貌似通情達理的韓墨,各家都配合著左內(nèi)史府將自家子弟嚴加管束,是以韓墨就任以來,左內(nèi)史轄區(qū)風平浪靜。他每日只要來治所走個過場就可以了。
“大人。”左內(nèi)史府的一名佐吏走到韓墨跟前。
韓墨抬起頭,笑了笑,說道:“最近有什么事情嗎?”他本是問個過場,沒想到佐吏居然點了點頭。
“大人,我們最近發(fā)現(xiàn)茂陵邑的一戶人家處,可能有異動?!弊衾艋氐馈km然旁人看韓墨這個左內(nèi)史做得輕輕松松,只是因為那些權貴之家一下子都變得通情達理了。但是作為他下屬的佐吏卻知道,這一切只是因為韓墨加大了對轄區(qū)的監(jiān)控力度,能夠?qū)⒁磺袎拿珙^扼殺在萌芽中。
韓墨好奇地摸了摸下巴,問道:“異動?”
“因為近來茂陵邑遷入了許多外來的豪強,所以我們也加大了巡邏的人手?!弊衾艋卮鸬?,“雖然也有一些打斗摩擦,不過都還在正常范圍內(nèi)。我們按照大人留下的規(guī)章辦理,也都解決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一點……”
見佐吏忽然住了口,韓墨便催到:“怎么了?”
“我們發(fā)現(xiàn)有一戶陳姓人家,近日一直被人監(jiān)視?!弊衾粽f道,“原本,我們以為是他家惹來的仇怨,只是派個人看著,省得出了大事。可是,派去的那名差役回報說,他認得在那監(jiān)視的一個人,說那人是衛(wèi)將軍家的奴婢?!?p> 韓墨聽到衛(wèi)將軍三字,眉頭皺了一皺,開口道:“衛(wèi)將軍?是皇后的弟弟,關內(nèi)侯衛(wèi)將軍?”他見佐吏肯定地點了點頭,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衛(wèi)皇后一家是長安城中除卻某些皇室直系血親外,權勢最盛的一家人,但是根據(jù)他的觀察。除了公孫賀家的那個兒子外,其他人倒是奉公守法得很。其中尤其是衛(wèi)青,作為衛(wèi)家的頂梁柱,卻素有賢名,從無仗勢欺人的行為。
“那陳家是什么身份?”韓墨問道。
“陳家是從廣陵郡來的。是彭城煤行的主人。入城以來,一直安分守己,從不生事,茂陵邑的一些宴會中也從來都見不到他們的身影。主事者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子。之前入邑的時候,派人來過府里寫戶籍。陳家只有那主事人陳皎與她的侄女兒陳徽臣二人?!弊衾艋卮鸬馈?p> 韓墨聽到陳皎之名,猛地睜大了眼睛,原本的安逸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看著佐吏忙問道:“什么?陳皎?”
佐吏第一次看到素來云淡風輕的長官如此緊張,嚇了一跳,回道:“是,是啊?!?p> 韓墨立刻拍案而起,說道:“去把戶籍冊拿來,我要查!”
佐吏跑去拿戶籍后,韓墨雙手向后,來來回回地走動著,心道:莫非真的是她,難道真的是她。她怎么會來長安呢?
當佐吏拿著戶籍走到韓墨跟前的時候,他迫不及待地搶過戶籍,平攤開,在竹簡上一排一排地找尋著陳皎的信息。
彭城煤行當家人,陳皎年二十二,無父無母,親人只有義弟紀稹和侄女兒劉徽臣。
關于陳皎的信息不斷地輸入到韓墨的腦中,當他看到紀稹這個名字的時候,立刻確定,這個陳皎果然就是他知道的那個陳皎。雖然不知道她是如何來到長安。但是她在長安,平安地在長安,這個消息就足以令他開心不已。
佐吏看著韓墨的表情從猶疑到歡喜再到沉重,心中有些發(fā)毛。他跟在韓墨身邊半年多,第一次看到韓墨如此明顯地將情緒表露在臉上。這個陳皎莫非和大人有什么關系嗎?佐吏正想著,卻見韓墨猛地站起身,向外走去。他忙盡忠職守地追上問道:“大人,大人,陳家這件事,怎么處理?。俊?p> 韓墨聽到他的呼喊,笑著轉過頭,說道:“等我從陳家回來再告訴你?!闭f完,他迫不及待地躍馬而上,向茂陵邑方向趕去。
經(jīng)歷了數(shù)月的擔憂之后,猛的知道陳嬌無事,便是沉穩(wěn)如韓墨也不由得變得有些毛躁了。
……
茂陵邑,陳府。
“姑娘是說,這所有的生意所得,你我*分成?”一個身著樸素青衣的青年男子站在陳嬌的面前如是問道。
“不錯!”陳嬌點了點頭。
“姑娘所說的這些生意,自然都是能賺大錢的買賣。只是,為何挑中我?”那青年男子不解地問道。
“因為這個!”陳嬌指了指一邊打開的四大箱黃銅,說道:“酒業(yè)經(jīng)營沒有大投資和很強的能力,一般人是很難做到你這份上的,這說明你為人精細,善于經(jīng)營。如此財物卻不動心,能夠安心送還,說明你知恩圖報,性情寬厚。這兩點,就是我選你的原因。”
“謝小姐賞識!”那青年男子聽完后,向陳嬌深深地鞠了一躬,稱呼上的轉變,表現(xiàn)出了他的意向。
“不客氣。但是有一點,你必須記住,今日出了這房門,我將再也不會和你聯(lián)系,你也不許和任何人說出,我的存在??梢宰龅絾??”陳嬌起身上前去扶起他,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
“請小姐放心。”青年男子鄭重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嗣之,你送賈先生出去?!标悑蓪α⒃谝贿叺墓弥愿赖?。
待得那兩人走遠,劉徽臣方從后面走出,對陳嬌說道:“徽臣真沒想到,近年來風靡天下的新豐白酒,竟然是姑姑的杰作,世人都道是賈杜康得杜康神入夢授法才有這番成就呢。”
陳嬌笑了笑,說道:“不過是兩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罷了?!?p> 方才出去的青年男子,正是兩年前,陳嬌在新豐所遇到的那個店小二。此人自從得到了蒸餾酒的做法,雖然知道偷師經(jīng)營是受人鄙視之舉,但是等了幾個月卻仍不見有哪家店鋪開始販賣這種酒,不由得起了一種悲憫之心,感嘆絕世好酒就此被埋沒,便開始自己制取少許,在街邊販賣。蒸餾出來酒露同其他酒混合,使得他的酒所含的酒精度數(shù)高于其他商家所賣的酒,不多時便開始受到一些人的歡迎,而單純的白酒也甚得一些軍士及游俠的歡心。新豐白酒的名聲很快便被傳揚了出去,經(jīng)過這小二一番經(jīng)營,新豐白酒已然列入了上貢名單,而世人也開始稱呼這個沒名沒姓的小二為杜康,像店小二這樣身份的人,本是沒有什么名姓的,但是聽任稱呼他為杜康,又覺得是對酒神的一種不敬,再加上自己的配方還是偷自他人,便給自己加了一個姓為賈,從此賈杜康之名傳揚開來了。
陳嬌自從在馬通府中看到了白酒之后,就記起了當年唯一知道白酒釀法的那個店小二,派郭嗣之就近到新豐查過之后,便確定了賈杜康的身份。經(jīng)過觀察,發(fā)現(xiàn)此人并非奸詐之輩,當郭嗣之前去聯(lián)系他的時候,他甚至立刻拿出了自己兩年來的經(jīng)營所得,四大箱黃銅,奉送給陳嬌。要知道,當時人都稱黃銅為金,是相當昂貴的一種金屬,賈杜康卻如此輕易獻出。
“我正想找個合適的人選,幫我經(jīng)營一些產(chǎn)業(yè),以備將來,他的性格忠厚卻不乏精明,的確是個好人選?!标悑奢p輕啐了一口清茶,如此說道。
這時,阿奴有些驚慌地跑了進來,對陳嬌喊道:“小姐,門外有人來訪。說是左內(nèi)史韓墨?!?p> 劉徽臣聽到左內(nèi)史這一官名時,也慌了一慌,她轉頭看向陳嬌,忙說道:“姑姑,怎么會有官家的人來?莫非……”
陳嬌知道她擔心什么,她一揮手制止劉徽臣繼續(xù)說下去,苦笑了笑,說道:“只是一個老朋友,沒想到會來的如此之快?!彼洲D而向阿奴說道:“慌什么?你又不是沒和韓先生打過交道,慌成這樣,沒的弱了風頭。人既然來了,開門迎人就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