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家高檔的西餐店,因為毗鄰辦公區(qū),坐落在眾多寫字樓間,生意格外的好。
林君到的時候,店里已經(jīng)客滿了,門口還有等位的,林君報了蘇娜的名字,就有服務(wù)生前來領(lǐng)路,把她帶到一個早已預(yù)留好的窗邊豪華座位上。林君剛坐定,蘇娜就婀娜地走了過來,今日蘇娜剛做了頭發(fā),穿了件安娜蘇的深v領(lǐng),超短裙,手拎著Gucci的豹紋包,腳上穿著一雙最新款的Prada。
林君笑道:“你這是干什么呀,穿成這樣?要和我PK呀?”
蘇娜在林君面前站定道:“我哪敢和你PK,我的總經(jīng)理。這都是我今天新買的,你看看怎么樣?”
林君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一身的價格可是不菲,她緩緩點頭道:“好看,好看,花花綠綠的,就是……”
“就是什么?”
林君斟酌了一下詞匯:“就是,就是有點兒妖冶,不太像良家婦女呀?!?p> 蘇娜卻笑了,把林君的話全當(dāng)做表揚:“我本來就不是良家婦女。再說我那位就喜歡妖女人,我這是女為悅己者容?!闭f著話,她的眼角微微一挑,真是風(fēng)情萬種,結(jié)婚生子都沒在這個女人的臉上留下任何印記,她的皮膚依然如同白瓷。要說什么變了,那就是氣質(zhì),大學(xué)時的蘇娜仿佛是在天上,而現(xiàn)在卻到了地上,這一身的高檔貨搭配起來,卻有些天上人間了。
林君擺擺手:“去,去,去,都說到哪兒去了?你老公又回臺灣了?”
蘇娜一嘆氣:“是呀,現(xiàn)在他在杭州又開了兩個分店,每天忙東忙西,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兒了?!?p> “他這也是在忙事業(yè),賺來錢好讓你花唄?!绷志α似饋?。
蘇娜也不謙虛,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鴿子蛋”,一臉得意道:“那倒是,我前幾個月又讓他買了一套別墅,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裝修了,我呀,什么都不信,就相信房子。就算以后有什么變數(shù),至少房子在我手上?!?p> 林君表揚她道:“看不出來,你還蠻有算盤的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誰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p> “怎么,你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不對?”林君拿起飲料輕輕一抿。
蘇娜搖搖頭:“那倒也不是?!碑?dāng)初嫁人的時候她就做好了準(zhǔn)備,只要家中紅旗不倒,她哪里管他是否家外彩旗飄飄,只要人不領(lǐng)到她面前來,她就眼不見心不煩。但最近,自家男人是有點兒反常。蘇娜猶豫了一瞬是否要把自己心里的疑慮告訴林君,看了一眼自己的死黨,還是說了出來,“但我總覺得他對我留了一手,不過,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p> 林君點頭:“對,有房子在就好,手中有房,心中不慌?!?p> 其實,林君覺得蘇娜根本就不是為了買房而買房,至少,那只是表征現(xiàn)象。她老公買給她的那些房就算是養(yǎng)活她幾輩子都夠了。她是為了裝修而買房,現(xiàn)在都流行說什么控之類,那蘇娜絕對是典型的裝修控。林君覺得,蘇娜整個人就像是上發(fā)了發(fā)條一樣,她一年到頭,有半年是在裝修新房,另外的半年一定是在挑選要裝修的房子。似乎整個人一閑下來,就不知所措。每次裝好了房子,她都會邀請所有的同學(xué)去家里參觀,請大家吃飯,有的人說蘇娜是為了炫耀,林覺卻覺得不是,她似乎是在向大家證明,自己過得很幸福,好像把一間一間的房子裝修好了,就有了一個溫馨的家。
林君在想,也許蘇娜填滿的不是屋子,而是自己的心吧。
當(dāng)林君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也挺羨慕蘇娜的,不用工作就有錦衣玉食,不用早起貪黑就有大房子住,但這時候又覺得蘇娜也挺可憐的。一個月見老公的次數(shù)用一只手就能數(shù)過來,若是換成她,非離婚不可,這樣一想,頓時覺得那些房子車子都成了浮云,沒什么可眼紅的,只能說是人各有命。
兩個人說話間,服務(wù)員就開始上菜,紅酒牛肉,奶油焗蝸牛,金槍魚的沙拉,酥皮面包,還上了瓶拉菲紅酒,各種西式餐點鋪了一桌子。
菜剛擺好,忽然林君的手機響了,她拿起來一看,對蘇娜道:“是唐鵬的。”
蘇娜笑著來了一句:“大白天的,還跟蹤你到這兒了?”本是句玩笑話,卻有點兒酸溜溜的。
林君對好友的玩笑不以為意,她拿起電話放在耳邊,剛聽了兩句,臉色就嚴(yán)峻了起來:“唐鵬,我現(xiàn)在馬上就趕過去,你別著急,慢點兒開車,我們直接在醫(yī)院碰頭,你千萬慢點兒開車,別著急?!?p> 掛了電話,林君站起身來,手忙腳亂地收著包:“我得馬上去醫(yī)院了,蘇娜,唐鵬的爸爸突然昏倒了?,F(xiàn)在在醫(yī)院里,我得走了。”
蘇娜看了看一桌子菜:“那你也先吃點兒再走呀?!?p> 林君擺擺手,“不了,下次吧,你自己慢慢吃,我先走了?!?p> 林君快步走了,轉(zhuǎn)眼又剩下了蘇娜一個人。她坐在豪華餐廳中最好的位置,面對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叉起一塊牛排嚼了起來,表情卻有點兒落寞……
等林君趕到醫(yī)院的急診室門口,老頭子早就已經(jīng)被推進去了,唐鵬坐在手術(shù)室外的凳子上,雙肩垂著,婆婆在一旁立著,有點兒不知所措。顧不上其他,林君直接問道:“爸怎么樣了?”
“中風(fēng)了,已經(jīng)送進去搶救了,現(xiàn)在還不知道?!碧迄i的聲音有點兒哽。
“怎么會突然……”林君知道公公一向有血壓高的毛病,只是這次還是太意外了。
婆婆在一旁解釋道:“我中午回來吃午飯,就看見他躺在地上,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就打電話給唐鵬了?!?p> 林君又問:“那醫(yī)生怎么說?”
“醫(yī)生說送得有點兒晚了,現(xiàn)在還不知道……”唐鵬的聲音更啞了。他的性格和他爸最像,爺倆都是不會說話的人,但父子之情盡在不言中。
“怎么會晚了呢?怎么會這樣?”林君腦子沒動就直接問了出來。
唐鵬把眼一閉搖著頭不說話。林君陡然明白過來,往婆婆那邊望去。
唐媽媽站在一旁,表情有點兒不自然起來,嘴里重復(fù)著剛才的話:“我一看到他這樣,就馬上打電話給唐鵬了?!?p> 聽了這有點兒心虛的辯白,唐鵬終于忍耐不住把話挑了開來:“媽,爸身體這樣不好,你就不能不去打麻將嗎?”
唐媽媽早就有打麻將的習(xí)慣,每次玩起來就不著家,唐鵬是個孝子,平日里他對母親的這個習(xí)慣一向縱容,沒錢了還會時常塞點兒零花錢,可是這次卻釀成了惡果?,F(xiàn)在唐鵬的心里很亂,也很沉,除了對母親打麻將的厭惡,更多的是厭惡自己的縱容。若是早上一分……說不定父親已經(jīng)被搶救過來了。
唐媽媽一聽這話卻急了起來,“這也不能怪在我頭上吧,又不是我讓他中風(fēng)的,再說了,他一直就是這個樣子,每天都是這里痛那里痛的,誰知道他會突然就中風(fēng)了呢?!?p> 大家正說著,醫(yī)生出來了。
一家三口再也顧不得糾結(jié)細(xì)節(jié),都圍了上去。
唐鵬先急著問:“醫(yī)生,我爸爸怎么樣?”
“中風(fēng)面積比較大,搶救后,病人的生命是沒有問題了,但以后的康復(fù)治療會是長期的,你們要有思想準(zhǔn)備?!蹦轻t(yī)生剛忙完,臉上還帶著疲憊之色。
唐媽媽追問道:“那他以后就是癱了?”
醫(yī)生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那要看他的康復(fù)情況,短時間內(nèi)他的生活肯定是不能自理了?!?p> 唐媽媽一拍大腿,眼眉皺在了一起:“那以后我可要苦死了。”
林君往病房里面張望:“我們什么時候可以見他?”
醫(yī)生看看時間:“你們得再等一等,麻藥還沒過呢?!?p> 醫(yī)生走了以后,就有護士把唐爸爸轉(zhuǎn)入了監(jiān)護病房,快到晚飯的時間了,大家卻默契地誰都沒提吃飯的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林君說了很多安慰唐鵬的話,可她覺得他根本就沒聽進去多少,坐得麻了,她就站起身來來回回地踱步。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從醫(yī)院的窗子望下去,隔一條街就是一片鬧市區(qū),此時各種店鋪生意正旺,一片燈火通明。車流,人流,往來人群匆匆而過。那些繁華離這個白色的世界,僅僅一街之隔。
到了晚上9點多,終于有護士來通知他們病人醒了。
3個人進到病床前。
唐爸爸費力地睜開眼睛,只是幾天未見而已,林君就覺得他的臉頰瘦了一圈。
唐鵬伏在病床前:“爸爸,爸爸,是我,您感覺怎么樣?您能看到我嗎?”
唐爸爸看著兒子,伸出還能動的右手,拉著兒子的手,試圖要說點兒什么,但嘴巴張張合合,喉嚨里就是發(fā)不出一個清晰的音,他的眼里流出了淚,順著眼角滴下來,浸濕了白色的枕頭。
唐鵬拉著爸爸的手安慰道:“爸爸,您放心,您已經(jīng)沒事了,有什么話您以后再慢慢和我說,現(xiàn)在您先休息。”
唐爸爸卻還是緊緊拉住兒子的手,那神情好像一個溺水的人,拼命地想掙扎出水,呼吸不多的氧氣。
這時候,有個醫(yī)生進來了,看了看一旁插著的各種儀器,確認(rèn)一切正常,轉(zhuǎn)身對唐鵬說:“家屬還是先回去吧,病人很虛弱,需要休息,你們明天再來吧?!?p> 唐鵬還想要和爸爸說話,林君卻拉著他站了起來,“走吧,讓爸爸好好休息,我們明天一早就過來。這事急不得,估計還要在醫(yī)院里住一段時間,我們得去準(zhǔn)備點兒東西,還得商量下怎么換班陪爸。”
林君說得在理,唐鵬點了點頭,松開了爸爸的手,輕輕地在上面拍了拍,示意他放心。隨后3個人面色凝重地走出了醫(yī)院,往停車場走去。
唐鵬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你說爸爸他到底想要和我說什么呢?”
林君安慰他道:“你別猜了,等過兩天爸爸好了,再問他?!?p> 唐媽媽剛才在病房里一直沒有吱聲,此時卻開了口:“你爸爸有什么放不下的,不就是要你生個孩子有后嗎?他的那點兒心事,我還能不知道。”
這一句話,雖輕飄飄的,卻重重地扣在了兩個人的心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