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改建的臨時東王府已經(jīng)成了西征軍大本營。天色已經(jīng)黑了,可東王府里卻是燈火通明,聲望正隆的楊秀清召集了西征軍所有高級將領(lǐng),以及九江府知府林啟容等九江府大員,舉行軍事會議。
經(jīng)過十幾天的調(diào)養(yǎng),韋俊的傷已經(jīng)好多了,臉色看起來雖然有些慘白,像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但精神氣色明顯不錯,一雙眸子也是明亮有神,正和所有的高級高將領(lǐng)一樣,灼灼地盯著楊秀清。
許多太平軍將士都將楊秀清當成崇拜的偶像,在他們眼里,楊秀清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反倒天王洪秀全因為貪圖享受,不喜歡帶兵打仗,將士們對他的印象反而不怎么深刻。
到1855年底時,太平軍其實已經(jīng)到了分化的邊緣,自從攻下了江寧,洪秀全定都天京之后,太平軍便不再是金田起義的那支原始農(nóng)民軍了,無論是戰(zhàn)術(shù)素養(yǎng),還是編制、訓練等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這些變化有積極的更有消極的。
積極的變化是天京開科取士之后,一大批在滿清王朝郁郁不得志的秀才或者根本就沒有地位的女知識分子參加了太平軍,將嚴謹?shù)闹诬娝枷霂нM了太平軍,對太平軍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使太平軍逐漸擺脫了流寇的性質(zhì),變成了一支可以和滿清綠營相抗衡的正規(guī)軍。
像九江府的知府林啟運,楊秀清的女丞相事實上的情婦傅善祥,就是太平天國開科取士之后才進入太平軍的。
太平軍在積極進化的同時,其高層領(lǐng)導在更加快速地消極腐化。
以洪秀全為首的一大批高級將領(lǐng)在進入天京之后,開始安于現(xiàn)狀、不思進取,他們將主要的精力從帶兵打仗轉(zhuǎn)移到了斂財和玩女人上面,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導致了各王勢力在天京城內(nèi)開始爭權(quán)奪利、勾心斗角。
石達開的戰(zhàn)略提議雖然得到了洪秀全的支持,因而延緩了內(nèi)斗的升級,卻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太平軍高層的腐化的趨勢,隱患仍舊存在。
因此,韋俊此時的心情是復雜的。
一方面他是北王韋昌輝的親弟弟,是當然的北王一系勢力,可另一方面他卻對東王楊秀清佩服不已,他對楊秀清的敬重甚至超過天王洪秀全,但他更清楚,太天軍最大的隱患恰恰就是眼前這位正當壯年的東王殿下。
太平軍聲望最高的將領(lǐng),太平軍最危險的隱患,此時此刻卻陰差陽錯地交疊在了一起,令韋俊既感困惑又感痛苦。
楊秀清的目光忽然落在韋俊身上,柔和卻不失威嚴。
“俊胞,本王給你四萬人馬前去迎擊曾妖的湘軍,可有信心?”
韋俊震驚地望著楊秀清,感到難以置信,半晌才回過神來,搖頭道:“敗軍之將,何足言勇,卑將督師無方,連翻遭受慘敗,殿下不責罰已經(jīng)令卑將汗顏無地了,如何還敢督師獨擋一面?還請殿下收回誠命。”
楊秀清笑道:“鄂州之敗,非俊胞之罪,乃是因為三軍協(xié)同不力,被清妖鉆了空子所致,真要追究責任,倒要怪達胞了。當初他就不應(yīng)該將一支大軍分為左中右三路,一旦中路水師出了差錯,左右兩路大軍頓時便首尾不能相顧,致有鄂州之敗?!?p> 韋俊沒有分辯。
實際上楊秀清說的沒有錯,但當初石達開做的也沒錯,只不過前后情形發(fā)生了變化而已!石達開在九江的時候,湖北空虛,太平軍兵分三路可以最大限度、最快速度攻城掠地,擴大戰(zhàn)略縱深,爭取在滿清反應(yīng)過來之前一舉攻克武昌,平定襄楚!這在當時無疑是明智之舉。可石達開離開九江之后,局勢卻發(fā)生了變化,塔齊布的到來令湖北綠營實力大增,反之太平軍則對敵情估計不足,應(yīng)變不及時,才最終獲敗。
楊秀清走過來拍了拍韋俊的肩膀,以示勉勵。
韋俊知道如果再推辭就是刻意要劃清他和楊秀清的界線了,便欣然領(lǐng)命。
楊秀清點頭一笑,回到主位,臉色開始冷肅下來,眾將領(lǐng)們便紛紛停止了竊竊私語聲,他們知道楊秀清要開始作戰(zhàn)布置了。
女丞相傅善祥早已經(jīng)拉開了布簾掩蓋的大幅軍用地圖。
楊秀清接過傅善祥遞過來的竹竿,重重地點在地圖上某處,沉聲道:“湖北綠營和湘軍,塔妖和曾妖,雖一在湖北、一在江西,實則二而為一!兩軍的根本都在湖南,只要我軍一舉攻占湖南全境,則兩支清妖頓時成為無根之飄萍,覆滅只是早晚之事。”
韋俊聽得心頭一跳,有著眼前一亮的頓悟之感,他再次為楊秀清的戰(zhàn)略眼光所深深折服!一直以來,他都只能從戰(zhàn)術(shù)層面上去思考問題,去想方設(shè)法戰(zhàn)勝清妖,卻從未站在戰(zhàn)略層面上思考過一場戰(zhàn)爭。
楊秀清一語驚醒夢中人,如果太平軍能夠一舉攻占湖南,湘軍和湖北綠營便沒有了所依賴的大后方,頓時就會陷入絕境。
楊秀清的目光落在韋俊臉上,眸子里露出了贊許的意味,麾下這么多的戰(zhàn)將,卻沒有一人能夠像韋俊這般迅速領(lǐng)會他的戰(zhàn)略意圖,楊秀清相信,只要假以時日,韋俊肯定能夠成長為一名出色的軍事統(tǒng)帥。
“李秀成!”楊秀清大喊一聲。
“卑將在!”
一名普通身材的太平軍將領(lǐng)大喝一聲,挺身而前。
楊秀清贊許地點點頭,朗聲道:“本王命你率大軍四萬,由水師協(xié)同沿長江一路西進,清妖若在鄂州拒守,可繞開直取武昌,清妖若退守武昌,可就地長久圍困,直至武昌城內(nèi)彈盡糧絕,不戰(zhàn)而破?!?p> 李秀成聽得一愣,急忙提醒楊秀清:“可是殿下,圣軍糧草不多,若要長久圍困武昌只怕無以為繼呀?!?p> 楊秀清大手一揮,朗聲道:“九江積糧加上天京運來的糧草,盡歸你部,足可應(yīng)付三月有余。”
楊秀清此語一出,眾將盡皆嘩然,楊秀清面帶微笑,目光從眾將臉上逐一掠過,只看到韋俊雙目一亮,目露深思之色,心下對韋俊的賞識不由得又增加了幾分。
李秀成再問道:“軍糧盡歸我部,殿下本部及韋帥所部又怎么辦?”
楊秀清呵呵一笑,朗聲道:“湖廣乃天下糧倉,江西有翻陽湖灌溉,此兩地皆產(chǎn)糧之地,米糧富足不下蘇杭!眼下又是初冬,秋收剛過,何愁軍糧不繼?”
“卑將明白了!”李秀成雙目一亮,興奮地說道,“殿下以卑將所部牽制湖北綠營,以韋帥所部牽制湘軍,在兩股清妖分身無暇之時趁虛奪了兩地糧草,既充實了我軍糧草,又斷了清妖糧源,實乃一石二鳥之策?!?p> 楊秀清一笑,斷而厲聲道:“最重要的是,本王要一舉砸斷湖北綠營和湘軍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