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己所不欲
“這里這么寫……對……這樣……”
“加個表情……”
“賓果!”
“寫完了?給我看看……”
易龍龍拿過信紙,隨意掃了掃,雖然她只認(rèn)得其中幾個字,但是這并不妨礙她做做樣子,猜測著蕾茵娜看到信時會有什么表情,易龍龍心里痛快得不得了。
看了看她覺得好像還少了點什么,便伸爪子在墨水瓶口蹭了蹭,啪嗒一下用力按在信紙右下角,留下爪印作為簽名。
羅蘭拿過剛完成的信,折疊好塞入信封封口。
這里依然是伯德城內(nèi),一間等待出售的空置的民宅,甚至距離蕾茵娜等人的旅館不算太遠(yuǎn)。羅蘭沒有帶著易龍龍出城,是因為一來半夜帶著一個人不方便出城,二來,并無此必要。
按照易龍龍所說,當(dāng)初她是被召喚才落到蕾茵娜等人手上的,他與其漫無目的地逃跑,倒不如做好防備,假如易龍龍再次被召喚走,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出去一趟,找了個貧民區(qū)的孩子讓他送信給蕾茵娜,羅蘭又再復(fù)折回,卻正好對上幼龍晶瑩的目光。
易龍龍望著羅蘭,居然是最沒有想到的人把她帶出了困境,這讓她無比的意外,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dá)自己心中的感激。
終于順利脫逃的時候,易龍龍有一種從死寂中瞬間復(fù)活的感覺,全身每個細(xì)胞都洋溢著快活,她甚至有些懷疑,這是因為她過于渴盼而做的夢。
就算原本她和羅蘭有什么過節(jié),現(xiàn)在也可以一筆勾銷,至少,在她這邊,是一筆勾銷了。
想到這里,易龍龍誠心誠意地對羅蘭鞠了個躬:“謝謝你救了我?!本退悴恢涝撊绾伪磉_(dá)感激,她也應(yīng)該做最基本的道謝。
羅蘭沉著臉色輕哼一聲:“何必對仆人道謝?”昨天決定救易龍龍之前,他已經(jīng)徹底向命運(yùn)的無常低頭,接受了自己被一只龍控制的事實,但盡管這樣,對于“龍仆”這個詞,他還是滿心的不快,忍不住拿出來刺易龍龍一下。
易龍龍的笑容僵住,認(rèn)真想了想羅蘭現(xiàn)在的處境,她露出歉意的神色:“至于這個,能否請你先忍耐一下,我會盡快地找到解除血契的辦法的?!?p> 一提到血契,羅蘭更加不快,他忍不住冷笑起來:“解除血契?你倒是會說大話,你會嗎?你有那個能力嗎?現(xiàn)在的你,除了操縱我之外,還能做什么?”他越想越不甘心,聲音也在不斷提高,“既然做不到,就不要承諾?!?p> 易龍龍瞥著羅蘭,任由他發(fā)泄一通般地說完,才不疾不徐地開口:“你說完了嗎?說完了就坐下閉嘴,聽我說。”
易龍龍說出“坐下”的時候,羅蘭的身體立即不受控制地硬生生往下墜,好像被一股巨大力量按著一樣,直接坐到了地上,而他的嘴唇,也聽話地緊緊閉起來。
易龍龍站在椅子上,這個高度讓她能平視著羅蘭:“我知道我現(xiàn)在說的任何話都很沒有說服力,任何承諾都可能有兌現(xiàn)不了的危急,但是,我曾經(jīng)嘗試過失去自由的滋味,我知道那是什么樣的感受……”
回想起跟蕾茵娜相處的那些日子,易龍龍的眼睛里掠過一抹陰影,雖然蕾茵娜并沒有捆綁住她,甚至還允許她在附近走動,但是那種身為俘虜,被當(dāng)作低一等層次的生物看待的屈辱感,卻始終揮之不去:“我不愿意被人剝奪自由,也不希望剝奪別人的自由,你可以認(rèn)為我在說大話,但是我確實這么想的,或許會很困難,但是總是要嘗試一下。”
易龍龍直視羅蘭,非常幼嫩的童音,但吐出的字句卻異常清晰:“對于血契的事,假如你覺得受到了委屈,我向你道歉,但是請相信我對你沒有任何敵意,也決沒有想過要將你當(dāng)成仆人。”
她說得很慢,說話的過程中,一直與羅蘭對視,這是毫不遮掩的誠摯眼神,即便是在最嚴(yán)苛的審判臺上,以真實之眼反復(fù)注目,也看不到一絲虛妄。
要自由要平等要尊重,但是易龍龍要的這些,并不是對于她自己單方面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自己不愿意遭受的事,也不會讓別人去承受。
什么神殿啊,什么信仰啊,什么契約啊,這不是她認(rèn)定的法則。
為了自己的利益罔顧違背他人意愿,還要冠以正當(dāng)之名,是最惡劣的行為。
她無法控制與羅蘭的血契,對于這一點她對紫發(fā)盜賊抱有愧疚之心,并且真心實意地想為他做一些什么。
易龍龍說完后,便是大段的沉默,羅蘭良久才開口:“先不說這個,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是立即離開伯德城,還是有別的什么要求?”為了避免他的安排與易龍龍的意愿發(fā)生沖突,還是先問清楚一些的好。
易龍龍還沒回話,便聽見一聲低低的呻吟,她連忙轉(zhuǎn)頭看去,那聲音是從一旁的舊木床上發(fā)出來的,秀美少年的眉毛因不適而顰著,羽扇般的眼睫微微顫抖,似開未開。
等了一會,林琦并沒有蘇醒,易龍龍失望地嘆了口氣,想了想,輕聲道:“我想要在伯德城里找一個人?!?p> 昨天她乍見到里維出現(xiàn)在伯德城里,因為預(yù)想和現(xiàn)實相差太遠(yuǎn),本來應(yīng)該在錫金城內(nèi)買材料或者回到小鎮(zhèn)找他們的神官,卻在相距不算近的伯德城跟女人約會,這樣的落差造成巨大的心理沖擊,讓她十分難過,但是現(xiàn)在仔細(xì)回想,里維根本沒有必要對她說謊,在真正確定之前,她不應(yīng)該認(rèn)定神官背棄了承諾。
那個會冷笑著恐嚇?biāo)瑓s又因為一只幼龍的哭泣,便手忙腳亂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神官,不應(yīng)該是一個空口白話夸夸其談的騙子。
里維是紙老虎。
在心里默默重復(fù)了一遍當(dāng)初的心情,易龍龍忍不住微笑,她輕緩的聲音如越過原野的微風(fēng)吹在風(fēng)鈴上:“我要當(dāng)面向他確認(rèn)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