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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地獄的呼吸

第六十七章 食發(fā)(下)

來自地獄的呼吸 曉風白夜 4395 2014-11-09 07:02:40

    老板忽然從里面閃身出來。看見我有些意外,瞇起眼睛上下掃了掃,這才哦了一聲。

  “您不是昨天的客人么,怎么,是不是我的手藝不好,您有些不滿意?實在對不起了,要不我?guī)湍拚??還望不要見怪?!崩习鍙澲p手彎曲著合在胸口,半低著腦袋誠惶誠恐地賠罪道。我深感不安,連忙扶起他。告訴他自己并不是介意發(fā)型的好壞,相反,對于他的技藝我十分滿意。

  老板狐疑地望了望我,非常奇怪,想要繼續(xù)詢問,似乎又怕我不悅。只好站在門口,一時間不知道該什么。我意識到自己可能打亂了他一天的工作計劃,對他點了點頭,說自己只是來坐坐看看老板。

  這個借口似乎略帶牽強,牽強的讓我自己都覺得好笑。老板自然不相信了。于是立即又說道,自己對他的理發(fā)技術很感興趣,想來觀看下,順便學習學習,這是老板才憨厚的笑了笑,腰背挺直了起來,臉上也有了少許得意的笑容,開始向我大談特談理發(fā)的技巧。

  可惜我根本無心聽他敘說,只是嗯啊的應付,一邊對著小店里面窺探著。

  我沒看見那女孩,難道昨天我的確是幻覺么。

  但那里有那么真實而持續(xù)那么長時間的幻覺。

  “我還沒有開張,正好要出去買點東西,不如您幫我照看下店和我女兒好么?正好如果來了客人就讓他稍微等等?!崩习搴鋈话萃形业?,這倒是讓我非常意外,但也正合我心意。

  “你就不怕我是壞人?偷了你的東西?”我忍不住朝他打趣道。老板忽然一直堆滿笑容的臉忽然嚴肅起來,我不得不承認,一個長時間笑著的人忽然不笑了,那神情的確可以讓人心頭一寒。

  “您不會的,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您是附近報社上班的吧,看過您進去幾次,而且看您的相貌絕對不是那種小偷小摸的人。再說我這破店有啥值得偷的?”他說的話很有道理,我也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他的請求。這時老板才滿意的朝街口走過去,可是還沒等他走幾步,我忽然又喊了句。

  “如果我是為了把你您女兒拐走呢?”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問這個,或許想試探下。

  老板忽然立住了,過了會,慢慢轉過頭,一條縫似的眼睛下面掛了副夸張的笑容。

  “誰要是拐帶了我的女兒,那他將會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了。”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雖然是笑著說的,可是我覺得這句比板著臉說更有威懾力。特別是向我這種昨天晚上經(jīng)歷過那種詭異事情的人。

  小店里擺放著些許家具,地面真干凈,而且一點異味都沒有。房間安靜的就像是長久沒人居住過一樣,有點死氣。

  里面還有間屋子,不過門是帶著的。那扇黑漆色的木門稍許開了條細縫。完全關閉的門和完全打開的門都不如只開了條縫的門又吸引力。這恐怕也就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緣故。

  我猜想那女孩一定就在房間里,可是我卻在遲疑是否要進去。一個夜晚徒手爬上高樓向人索要糖果的人當然不是普通人。

  可是我還是走過去了,因為聽見一陣吞咽的聲音,似乎很急,仿佛餓了很久一般。我高抬起腳,盡量做到?jīng)]有聲音走了過去。

  越靠近門,聲音就越來越大了。我順著門縫看去,房間里正點著盞電燈。哪個女孩背對著我,坐在床山,旁邊是她上次抱著的人偶娃娃。

  那個娃娃還是那樣漂亮,不過在昏暗的燈光里看不太清楚,只是覺得仿佛是活人似的。

  娃娃做得再逼真是娃娃,因為它根本無法動起來。即便是安裝了機器在里面,它做出的動作也是僵硬呆板的,根本無法同人的動作相媲美。

  可是令我驚訝的是,那個放在枕頭邊上的人偶娃娃居然眨了眨眼睛。是的,我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它的確眨了下眼睛。

  接著,更加古怪的是,那個娃娃木然的,很機械的轉動著自己的脖子,居然大睜著無神的眼球,看著我這邊,仿佛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一樣。我驚駭?shù)牟蛔杂X往后退了一步,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好象碰倒了什么東西。

  是一個袋子。我仔細一看,里面居然裝的全是頭發(fā),可是只有一半。再次看看房間里面,卻發(fā)現(xiàn)坐在床上的那個女孩已經(jīng)不見了,只是枕頭上的人偶娃娃還在,依舊睜著圓鼓鼓的大眼睛盯著我。床上還有個袋子,從里面散落出了一大堆黑色的碎發(fā)。

  這個時候,門縫腳底處傳來了一陣金屬刮過地板的聲音,同時我感覺到腿邊好像有什么東西,低頭一看,原來那個女孩已經(jīng)趴在我腳底下,正抬頭看著我。

  她的嘴正在蠕動著,鼓起的腮幫子一下一下的。我在嘴角處看到了幾跟長長的頭發(fā)。大而泛白的眼睛鼓鼓的盯著我。

  從她的眼睛里我讀不到人類應有的感情,或者叫靈魂之類的。就好像我觸犯了她的領地一樣,女孩趴在地上向我撲來,直到我踉蹌地退到理發(fā)室里,她沖著我凝視了幾秒鐘,轉頭又再次爬回了房間。就如同一只熱帶湖泊里的鱷魚。爬行速度之快真讓我咂舌。

  我還坐在地上喘氣,但肩膀上忽然挨了一下,這一下并不重,但是在遭受驚嚇之后人的神經(jīng)往往非常脆弱,所以這下又把我嚇得著實不輕?;仡^一看,居然是老板,他的臉帶著微笑,從縫眼中漏出幾絲戲謔的目光。

  “您沒事吧,我不過囑咐您照看下店,怎么您坐到地上去了?這天還寒著呢,快起來吧您。”說著,他把我攙扶了起來,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接著自顧自的忙活開來。

  他又對著里面的房間喊了句,“起來啦?!?p>  那個女孩抱著娃娃再次走了出來,可是這次卻顯的很溫順,也很漂亮,根本就不像剛才我看見的一樣,好像剛才的事情從來沒發(fā)生過一樣。

  這位理發(fā)師嘆了口氣,坐在了椅子上。

  “您大概剛才看到了吧,其實我沒打算瞞著您,之所以讓您留下來,也是想讓您自己看到,省得我解釋后您也不相信?!惫唬习咫[瞞了一些事情。

  “其實我的本職不是理發(fā)。”他的聲音忽然變了,先前的謙卑市儈的那種小商販才有的語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自信和驕傲,整個人也仿佛高大了許多,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踱著方步,把手背在身后。

  “我其實是一位人偶師?!彼难劬ν耆犻_了,冒出令人敬畏的光。

  可是我不明白這和他的女兒的那些古怪動作有什么關系。但是,理發(fā)師走到了抱著娃娃的女孩面前,在她的腦后撫摸了一下。那個女孩瞬間放開來了手,就如同一個失去動力的機器一樣癱軟了下來,頭也歪向了一邊。理發(fā)師輕輕抱起了那個娃娃。

  “其實,這才是我女兒?!彼麘賽鄣拿嗣莻€我自認為是人偶的臉龐。原來,他那天隨意的一指竟然是我誤會了。細細看來,果然女孩還是有幾分像她的父親,有時候就是這樣,人們總是自作聰明,把假的當做真的,真的反而認為成假的,我不禁為自己的愚蠢笑了笑。

  “我知道你誤會了,不過也正常,我的女兒患有一種天生的疾病,她的神智經(jīng)常會陷入無意識中,自然看上去和人偶一樣。”理發(fā)師說的很輕松,但是我相信無論那個父親都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他現(xiàn)在之所以還可以隨意地說出這件事,證明他已經(jīng)將這個慢慢承受了下來,但背后的痛苦恐怕不是我能想象的。

  他又看著那個我以為是理發(fā)師女兒的那個人偶。

  “這是我的心血,其實說它是我女兒也不為過。”理發(fā)師頓了頓,又伸手在女孩腦后晃了一下。結果人偶一下又恢復了先前的樣子,只是看著理發(fā)師手中的女孩,默然不動。

  “我的妻子無法忍受我作為一個人偶師而離開了我,其實連我自己都覺得不是個正常人了,沒有誰會喜歡和一個整天不說話,擺弄一些人體四肢模型的家伙呆一輩子。所以她提出離開我也沒有勸阻,因為我一直覺得這是理所應當?shù)氖隆?p>  她沒有帶走女兒,這也是我感激她的一點。雖然我知道她其實知道女兒患有疾病,怕成為她的負擔罷了。

  我一個人照顧起我的女兒,這對于一個沒有穩(wěn)定收入的男人來說非常困難,雖然我可以靠幫一些收藏家制作人像和人偶,但畢竟不是長久的維持生計的辦法。而且由于我這種職業(yè)往往被周遭的人所恐懼和厭惡,我不止一次被警察提審,原因大都是我把廢棄的人偶部件丟棄的時候嚇壞了我的鄰居,所以我以后我學乖了,所有的部件都統(tǒng)一在偏僻處銷毀,而且經(jīng)常搬家。

  我要活下去,還要照顧我女兒,忽然我又了種想法,能不能制造一個從未有過的人偶,甚至可以賦予它人類才有的知覺和動作。

  這個想法其實也是所有人偶師的夢想,制造出真正的人,而不是人偶,本身這個行當就是一種帶著詛咒色彩的職業(yè)。因為我們已經(jīng)威脅到了神的地位啊,只有神才能創(chuàng)造人。

  不過我還是開始做了。

  但是面對的困難可想而知,我翻閱大量的古典,請教了行當里的著名人物,但換來的都只有失敗的挫折感。房間里堆滿了失敗的制作品。

  不過還是在偶然間,我發(fā)現(xiàn)人的頭發(fā)是一種很好的制作材料。在頭發(fā)里充斥著人的精魄,我產(chǎn)生了一種想法。可不可以制造一個讓人的意識控制的人偶,一種類似機器人的人偶。

  很快,它被制造出來,并且我把它和我女兒的思想結合在一起。我無法和你解釋這是如何做的,只能說是一種秘術,一種類似于轉移思想的方法。很快,這個人偶完全被我女兒接受了。從沒有任何表情的女兒居然對著這個人偶笑了。

  我一直擔心女兒的成長過程中沒有姐妹和母親這樣的女性親人會影響到她,不過現(xiàn)在放心了。這個人偶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已經(jīng)可以代替我為女兒做很多事情了。

  只是有一點,它必須進食大量的人發(fā),就如同消耗汽油的汽車一樣,頭發(fā)是它能繼續(xù)行動的能量。所以,我只好學了手理發(fā)的技藝,可惜每到一個地方,還是遲早會被當?shù)厝苏`會,所以我一直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而且,現(xiàn)在愿意到我這種小店來理發(fā)的人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袄戆l(fā)師把女兒放回人偶的懷抱,人偶則把他女兒重新抱回了房間。

  “我女兒已經(jīng)比以前好了很多,或許是老天少許憐憫了我一些,雖然還無法說話,可是已經(jīng)開始慢慢成長了,因為腦內(nèi)的毛病,她幾乎沒有發(fā)育過,身體一直保持著小孩的狀態(tài),而且不會說話,只能靠用人偶得嘴形來表示。我知道那天她為了想吃糖而讓人偶去了你家,可能嚇著你了,這是非常抱歉。只是拜托你,千萬不要把知道的事說出去,起碼要讓我稍微準備一下,才好遷移到下一個城市?!彼f的很辛酸,眼睛一直盯著腳尖,仿佛帶著哀求,先前的驕傲忽然一下不見了,我看見的不是一名優(yōu)秀的人偶師,而是一個普通父親。這時候我忽然理解了吉普賽人為什么在外人看上去總是喜歡歌舞,總是帶著微笑,總是讓人覺得放浪形骸。因為他們沒有家,這是最大的悲傷。

  當人到達最大的悲傷時候,反而會笑,會開心。因為他們已經(jīng)無法再難過下去,無家的人是最為悲哀的人。

  我自然答應了他的要求,只是希望他稍微注意下,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受得了那種事,如果造成騷亂就不太好了。理發(fā)師點了點頭,忽然興奮起來,不滿滄桑的臉忽然起了潮紅,仿佛一個剛剛收到心上人贊賞的小伙子一樣。

  “我認識一個女人,一個非常善良的女人,她也是名人偶師,干我們這行的人很少,互相也不熟悉,對其他人總抱有戒心,可是她還是看出來了我的窘迫,而且可能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边@令我倒是非常驚訝,也很高興,我看見了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而我也發(fā)自內(nèi)心的祝福他。

  “本來我想制作一個人偶送給您,又怕你會不喜歡?!比伺紟煹椭X袋搓著雙手,憨厚的笑了笑。

  我婉言拒絕了,因為我的確很害怕這些。

  可能我不會害怕一個恐怖的鬼臉模型,但是我絕對不會把一個長得和人一模一樣的假人放在家里。

  這世界最可怕的不是鬼,也不是人,而是極像人而又不是人的東西。人偶是,那些失去人性的人也是。(食發(f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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