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指婚
“阿福姐,起來,這臉也不洗腳也不洗怎么睡?”
阿福嗯了一聲,沒動。
“再晚也沒有熱水了,就這一壺,咱倆一塊兒洗了吧。”
阿福硬撐著爬起來,杏兒讓她先洗臉,阿福也沒推讓。她臉上不用脂粉,洗完水也不臟。洗腳的時候兩個人就一個盆兒洗了。阿福臉生的圓潤,腳也是一樣,圓圓白白的,看起來就象兩節(jié)剝了泥去了皮的胖藕,腳趾肉也多,杏兒的腳瘦,兩個人四只腳踩在一個盆里,互相踩踩搓搓,杏兒說:“人說腳肉有福呢?!?p> “做鞋費布才是真的?!卑⒏Uf:“小時候娘就抱怨我,都是作鞋,妹妹要只費兩尺布,我就得多用出一大截來?!?p> “這才好?!毙觾赫f:“我們村里老人說,人生下來,該吃多少該用多少那是天定的,手腳臉盤兒長的比別人豐潤,那就是有財有福之相。阿福姐,就沖這腳,你也肯定是富貴命?!?p> 阿福也聽人這么說過,不過沒往心里去。
還有什么富貴命?不過是個宮女。
剛才聽說的那消息,阿福倒是一點都沒想跟杏兒說。這一說,得扯出多少話來,阿福現(xiàn)在累的恨不得一覺睡死別再醒來了。
況且,告訴了杏兒,也就等于告訴了蕊香,這兩位脾氣相投,無話不談。蕊香可是個大嘴巴,話說,不用一天,太平殿里估計就都知道了。
阿福倒回床上,長長的呻吟了一聲,覺得自己的下半shen都要散了,杏兒又?jǐn)D了過來,把炭盆也挪到床前頭。
“阿福姐,你累了?”
“嗯……”比平時站的久,又緊張,阿福迷迷糊糊的。
“你說,過年的恩賞,我們會不會也……”
阿福隱隱約約聽見她又說了話,只是根本沒聽見她說了什么,就已經(jīng)沉入夢鄉(xiāng)。
正月初一,這頭一天卻不象后世一般能大家都能睡個懶覺,連固皇子也是一大早起來,得去德福宮請安說話。就算平時太后體恤固皇子不方便過去,但是新年頭一天,滿宮里所有人都要去,他當(dāng)然也不能免。
阿福站在廊下時佳蕙走過來:“發(fā)什么呆呢?”
“我想……要是能睡個懶覺,就好了?!?p> “呸,真是個懶丫頭??爝M(jìn)來。想睡懶覺?別說咱們這輩子是伺候人的命。就是被人伺候的,又有幾個能睡懶覺的!”佳蕙一指頭戳在她腦門上,小聲說:“就算太后娘娘,除去病了不算,一年到頭,哪天不是卯時即起的?”
阿福吐吐舌頭,跟她一起進(jìn)去幫忙。
這倒也是……這年頭的女人,除了青樓瓦舍里那種經(jīng)營夜間生意的,還真就沒有一個能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
想跟上輩子那樣,一覺睡到大中午,真是……咳,興許只能做夢時幻想一下了。
佳蕙細(xì)心囑咐阿福他們幾個好好伺候,跟隨固皇子去德福宮,要細(xì)心照應(yīng)著,喝茶,用點心,進(jìn)膳,該注意什么都交代了。阿福一一記下,固皇子披上斗篷出來,步輦也已經(jīng)齊備。
饒是阿福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看到德福宮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晃葑尤耍€是一下子覺得腦袋嗡嗡直響。各位夫人,美人,皇子,公主,還有命婦們,她們帶的下人……和昨晚的大宴又不同,怎么說那也是官方活動,皇帝也在,這會兒皇帝不在,可以稱為家庭聚會——好吧,這個家庭,是太大了一點兒,難為太后要記住這么多人臉人名。
說實在的,太后也不容易,身為太后,除了生病時,連個懶覺也沒得睡。
大概這個睡覺睡到自然醒的夢想,這輩子是沒法兒實現(xiàn)了。
固皇子和哲皇子一席,還有昨天阿福只匆匆見了一面的嘉皇子和端皇子。信皇子跟他母親待在一起。
阿福一眼看到,三公主正坐在太后身邊。剝了半個橘子,正你一瓣我一瓣的吃的熱鬧。
對這位三公主,阿福心里感覺很復(fù)雜,總是覺得她和自己來自同一地方,是同伴,又覺得……她與自己距離甚遠(yuǎn),她是天之驕女,自己只是路旁野草。
太后召固皇子,拉著他手說話。雖然保養(yǎng)的好,但是上了年紀(jì)的人和年輕人說話時,那種自然流露出來的姿態(tài)——嗯,老氣橫秋。
阿福就站在固皇子身后兩步遠(yuǎn),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yuǎn)。
太后又招了手,女眷里有一位貴夫人緩緩走了過來,她穿著一身葛紫的裙裝,額前戴著一枚小手指肚大的明珠。一個看起來很靦腆的女孩兒跟在她身后,穿著一身銀紅衫子,面龐小巧,臉上看起來紅通通的,有點鄰家女孩兒的甜美青澀。
“來,見一見,這是會陽候夫人,這位是其陽候的掌上明珠?!?p> 那兩個女子一起襝衽施禮:“殿下有禮。
固皇子似乎有一點意外,不過禮數(shù)周全的微微轉(zhuǎn)過身:“夫人有禮,請不必客氣。”
那位會陽候夫人但笑不語,太后卻招手讓她女兒上前來:“青沅也長大了,上次見她,好象還沒燈臺高呢。”
會陽候夫人笑著說:“太后說的是,這一年她是長高了不少,人也顯的瘦了。”
太后笑著,一手拉著那位青沅小姐,一手又牽起固皇子:“你們小時候見過面的。那會兒青沅進(jìn)宮來和你三妹妹作伴,你身上又不好,也在我跟前,那會兒我們還沒遷到德福宮來呢?!?p> 固皇子點了一下頭:“是,孫兒記得,那時候太后還在住在文華宮,那里的花園不及德福宮大?!?p> “嗯,一轉(zhuǎn)眼兒,小孩子都長成少年人了,歲月不饒人啊。”
不知道固皇子有沒有感覺,阿福都看出來了。太后的意思沒有任何遮掩,就是在做媒??!
是不是上了年紀(jì)的人都這樣?阿福家的街坊胡嬸子就愛好這個,開始還是替人從中說合說合,后來家也不理了,整天走街串巷的,專業(yè)說媒。
阿福的預(yù)感分毫不差,盡管當(dāng)事人雙方——固皇子和那位青沅姑娘一句話都沒說,可是太后和會陽候夫人顯然不是這樣想的。她們露出那種心照不宣的笑容,好象彼此都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和滿足。青沅姑娘垂著頭一語不發(fā),固皇子在開始的局促過后,落落大方站在那里,別人的投注目光是善意,是惡意,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
嗯,不知道這位青沅姑娘怎么想的??墒前⒏SX得……
她挺幸運的。
真的。
這時代的女人,嫁人是頭等大事,所嫁非人,那么會一生不幸。如果嫁的是個好男人,懂得照顧,體恤妻子……
固皇子雖然眼睛不是很方便,可是嫁給他,這位青沅姑娘一定會幸福的。
阿福的預(yù)感半點沒錯。還沒出正月,太后已經(jīng)作主,將會陽候的家的三女兒賀青沅指給了固皇子。
佳蕙私下里和阿福說,這位青沅姑娘她也知道的,脾氣很好,很安靜的一位小姐,謙和嫻靜。佳蕙說:“太后果然是很疼惜我們殿下的,這是門好親事。會陽候和候夫人也都是寬厚的人?!?p> 阿福點點頭,也覺得心里放松不少。
未來的主母是個好脾氣的人,總比是個夜叉星要來的好多了。她寬厚了,下面的人才能輕松些,過的好些。
楊夫人的表現(xiàn)對此也十分欣慰,雖然婚期未定,但是楊夫人已經(jīng)忙碌起來了。即使是一個普通人要結(jié)婚,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更何況是皇子。定親的手續(xù)又長又繁瑣,各種禮節(jié)把人繞的頭暈眼花。
阿福捧著一匣新書進(jìn)屋的時候,固皇子正坐在窗前。立春之后,天氣一天天暖起來,屋里卻還燒著炭盆,暖融融的熱氣迎面撲來。
阿福輕輕把書放下:“殿下,書局的人又送了新書來?!?p> “唔?!?p> 要是往常,固皇子一定會先問是什么書,今天卻沒有問,阿福再斟茶來,固皇子忽然出聲:“她……是什么樣子?”
阿福并不覺得意外。
固皇子心里一定不象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寧靜。結(jié)婚是人生大事,從此以后,生活就與從前完全不同了。
阿福有點緊張,坐了下來:“青沅小姐……她比奴婢高些,人很苗條。嗯,皮膚白皙……”
固皇子要知道別人的長相,大概只能用手指試探著摸索,要了解那個人,只能通過語言交流。但是既然沒有機(jī)會讓他去探索青沅的長相,也沒有過什么語言交流,當(dāng)然就完全沒有印象了。
“看著脾氣很好,人一定也極好的……和殿下一定處得來?!?p> “是么?”
固皇子的神色好象并不歡喜。
阿福覺得嗓子發(fā)干,也想不出什么祝福,或是夸贊的話來了。
她并不覺得高興。
剛才,形容青沅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舌頭象長刺一樣,微微發(fā)疼。
佳蕙推門進(jìn)來,阿福轉(zhuǎn)頭看,她臉色發(fā)白,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子。
“佳蕙姐?”
佳蕙象是被驚醒一樣,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剛才,有人來報訊……”
“什么事?”阿福緊張起來。看起來不象是好事。
“賀小姐,病亡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