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把希望寄托在了文氏身上,卻不知文氏此時也是強自鎮(zhèn)定,指甲使勁蜷在手心里,都掐出了血印子,胃也抽搐著疼得厲害,有心想多問問李明李珊的情況,心卻哆嗦得氣都提不上來,更逞論說話了。
李珊性情大方,待人真誠,少為小事斤斤計較,而且在大宅子里待過,知禮有矩,卻沒沾染上那些眼高手低之類的惡習(xí),質(zhì)樸的本性絲毫未變。起初文氏只覺得她與自己年輕時的樣子頗有些相似,嘴上雖然不說,心里待她卻與別人不一樣,把果脯給她代賣,一為自己方便,也是想幫襯一下。
這些時日相處下來,感情愈加深厚,李珊在文氏心里,雖比不過白氏,也跟自家姐妹差不多了,而且她帶著一雙子女流落在外,自感悲苦,對這樣的情誼,很是看重。
一路惴惴不安的到了鎮(zhèn)上,進了劉家的小院,滿地的狼藉還沒來的及收拾,各式的點心滾在地上,沾了泥土,或被踩扁了粘在地上,看著都心疼。可屋子里還在忍受煎熬的李珊比起來,誰也顧不上管這些。
院子里安靜的很,可這樣的安靜,卻讓文氏心里更慌了。
不應(yīng)該呀,李珊怎么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難不成已經(jīng)生了?
可李珊的娘孫氏癱坐在屋門口的臺階上,老淚縱橫,卻干張著嘴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了,李珊的弟媳小萬氏幫她拍著胸口,焦急萬分的勸她:“娘,您別這樣,您別這樣嚇我們,三姐她不會有事的,咱再等等,再等等,???”
孫氏已經(jīng)聽不見小兒媳婦的聲音了,只一味的干嚎著。她這一輩子,生了三兒三女,大女兒二女兒小時候得病,家里窮,沒錢給她們延醫(yī)抓藥,小小年紀(jì)就沒了,只剩下三女兒,從小就是個乖巧的,卻又不得不把她賣了。孫氏后悔了整整十年,好不容易盼著三女兒回來了,也安生的嫁了人,懷了孩子,眼瞅著日子越過越好,卻又遭了這么大的難。孫氏心里一萬遍的求了老天爺,讓她老婆子替女兒受了這罪。
可千求萬求老天爺都不應(yīng)聲,這會兒屋里沒了動靜,怕是女兒又疼得暈了過去,孫氏心里都絕望了,可已經(jīng)沒了焦距的目光落在進門的文氏身上,又散發(fā)出異樣的光芒,掙扎著起身撲向文氏。
文氏連忙上前扶住孫氏,雙手被老太太瘦骨嶙峋的手緊緊攥住了,生怕她一時又不見了一般,干裂的嘴唇顫抖著,還是說不出話來,只拿飽含著淚水和希望的眼睛看著她,只好強壓住心里的恐慌和酸楚,硬是擠出一絲笑來,“放心吧大娘,妹子不會有事的,我這就進去看看,您先在一邊歇歇,一會兒還得抱外孫子呢,啊!”
小萬氏感激的看一眼文氏,也幫著勸不肯松手的孫氏,“娘,文大姐說的不錯,一會兒三姐生了,您不得抱抱您的大外孫子?來,我扶您到邊兒上坐會兒,讓文大姐進去看看三姐?!?p> 孫氏受了勸,松開了手,文氏不忍再看老太太期盼的目光,緊兩步上了門前的臺階,可抬起手來,又沒了推門的力氣。
這會兒劉康聽到動靜,也掙扎著從劉老爺子的屋里出來了。他被打得不輕,頭破了,白布條密密匝匝的包著,眼睛腫的只剩下兩道縫,一只胳膊折了,腿腳雖然沒有大礙,也只能顫顫巍巍的被劉老爺子扶著。他看不見文氏,卻朝著她的方向噗通一下跪了下來,連帶著劉老爺子也跟著彎下身子。
“劉康,你這是干什么?”
這一家子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文氏心里明了,卻有些吃不消,但也知道他們已經(jīng)瀕臨絕望了,也只能把她當(dāng)做最后的那根稻草,當(dāng)下強壓住心慌,上前先扶住劉老爺子,假裝沒看見劉康臉上絕望的神色,低聲斥道:“你也知道,你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你這樣子,讓爺爺怎么辦?讓李珊怎么辦?人活一輩子,不都是一個坎兒接著一個坎兒,遇上了坎兒,咬咬牙就翻過去了,即便是天真的塌下來,你也得站直了站穩(wěn)了,把它給頂住了!”
劉康睜不開的眼縫兒里淌出淚來,搖搖晃晃起身。文氏撇開眼不忍看他,“我進去看看?!?p> 一進屋,刺鼻的血腥味讓文氏的心跳都漏了幾拍,盆里的血水更是觸目驚心,再看李珊,躺在床上,渾身上下跟水洗過一般,她的大嫂陳氏扶著她的頭,配合著二嫂大萬氏給她灌參湯,可大半都順著嘴角淌進了凌亂的頭發(fā)里,咽不下去多少。
“妹子,嫂子知道你聽的見,聽嫂子話,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咱往下咽,啊,咽下去就有勁兒了?!标愂细皆诶钌憾叄贿厧退磷旖堑膮贿叺偷偷呐c她說話,眼淚卻忍不住撲打撲打的往下落。
文氏感念著李珊婆家沒人,娘家人卻都實心實意的對她好,瞧著李珊,卻仍面色如土,半點兒反應(yīng)都沒有,兩個產(chǎn)婆年紀(jì)都挺大,想必也是經(jīng)驗豐富的,這會兒卻只能不知所措的站在床尾,雙手合十的不停念佛。
文氏輕聲問道:“可請大夫來看了?”
“上半夜老萬大夫來過了,可這樣的事他也沒法子,只讓人送了些參須來?!贝笕f氏抹了把眼淚,看清楚是文氏,讓到一邊,讓文氏上前看李珊。
老萬大夫在鎮(zhèn)上很有名氣,先前留蘭傷著頭便是他給醫(yī)治的,文氏自然信得過他的醫(yī)術(shù),可女人生產(chǎn)不同于其他病癥,大夫也沒辦法對癥下藥。一般的大夫遇上這樣的事都不肯出診,老萬大夫醫(yī)德好,又是大萬氏和小萬氏的本家,能過來看看,又送來尋常人家用不起的參須,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
“妹子,文大姐來了,你不是找她嗎,睜開眼看看她啊?!标愂系吐晢局钌?,眼睛眨都不眨的盯著她的臉,希望能看到一點兒反應(yīng),卻只能失望的搖搖頭。
“哎,這都第四回了,雞剛叫那會兒還睜著眼,怕是等著你來呢?!崩钌汉拔氖虾傲艘徽?,兩個產(chǎn)婆不認得文氏,心里都猜測著她的身份。
“老婆子說句不大中聽的話,我干這行也有小三十年了,遇上這樣的事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眱蓚€產(chǎn)婆里年長一些的劉氏娘家是劉康的本家,與這一家子也算是相熟的,又看文氏是個穩(wěn)重的,有些話在心里琢磨了半響,還是說出了口,“可這一個,看著不大一樣,像是強留著一口氣,等著你來呢,怕是有什么話想跟你說。不如你跟她說說話,說不準(zhǔn)能醒了。這大人醒了,孩子才能生出來不是?!?p> 另一個年輕一些的王氏也說:“我覺得也是這話,這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再等下去了?!?p> 文氏這會兒也有些六神無主,聽產(chǎn)婆說的也有道理,心里暗暗琢磨了一會兒,附在李珊耳邊和她說話,“妹子,今年栽的果樹,可是一棵不落的都活了,葉子脆生生的,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前兩天你不還說,等生了孩子,腿腳利索了去看看嗎,可是等著你去看呢。我和你白姐姐還商量著,這些要是長得好,咱雇了人繼續(xù)往山上開地,開出來的地都種上果樹,以后咱們家可不就有一大片果園子,這鮮果子果脯的,不就想要多少有多少?!?p> “頭年留蘭她們搗鼓的腌梅子什么的,再過些日子也能吃了,我琢磨著,比前頭給你的梅果脯還好些,等我讓她們給你送些來嘗嘗。還有那梅子酒,差不多也快一年了,你也嘗嘗不?”
文氏在李珊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一直說到不滿周歲的小留念,李珊的喉間逸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呻吟,在屋子里的人欣喜的目光下,眼睛撐開了一道縫。
李珊渙散的目光鎖住文氏,嘴唇顫顫地吐出一個字:“姐——”
“哎,姐在呢,來,先喝點兒參湯?!蔽氖辖舆^大萬氏手里的參湯,一勺一勺的喂給李珊。
喝了小半碗?yún)?,李珊渙散的目光才有了焦距,卻越過文氏,落在緊閉的窗戶上,“點心……”
“恩,點心,你做的點心,連小留念都愛吃呢?!蔽氖享樦脑捳f。
“鋪子,沒了……”
李珊輕微的聲音里,帶著絲絲的絕望,陳氏、大萬氏都忍不住扭過頭抹了把眼淚。
“鋪子沒了,人還在呢不是?你放心,有姐在,姐一定幫你把鋪子再開起來?!蔽氖峡谥邪参恐钌海治沽怂恍﹨?。
不知道是因為文氏這句話,還是參湯起了作用,李珊蒼白的臉有了一絲血色,冷不防一聲痛呼,驚得文氏的手一顫,兩個產(chǎn)婆卻驚喜出聲:“好了,好了,再使點兒勁兒!”
文氏把手中的碗塞給陳氏,緊緊攥住李珊的手,仿佛要過一些力氣給她,“聽見了嗎妹子,孩子馬上就生下來了,再加把勁!”
李珊的痛呼聲一聲高過一聲,屋子里的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上,屋子外面的卻忍不住露出了欣喜和期盼的神色:有動靜總好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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