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鋒芒

第二十七章

鋒芒 長犄角的老虎 5092 2005-05-29 16:22:00

    三天后,臨時營地軍議室。

  狄鋒坐在中間,主持會議,進行翻譯。

  瓦西里和何平各帶手下軍官,分列左右,相繼發(fā)言。

  軍人都是很干脆的,不像文人之間那樣要穿靴帶帽,搞文縐縐的開場白和結語,動輒追溯圣賢之言、祖制規(guī)訓,他們發(fā)言往往一上來就撲向核心問題,直點要害。

  打一開始,兩方軍官們就在如何對付他們的共同大敵——游牧蠻族問題上,馬上形成迥然不同的結論,產(chǎn)生出巨大的分歧和爭議!

  軒轅軍官們的看法是,戰(zhàn)略上應當以輕騎對輕騎,以機動制機動,戰(zhàn)術上則采取精騎戰(zhàn)術,通過咬住對方主將,迫使敵騎近戰(zhàn),抑制蠻族的騎射優(yōu)勢,發(fā)揮本軍的近戰(zhàn)優(yōu)勢,打垮敵軍。

  他們舉出事例,當年軒轅帝國的祖輩英豪們就是憑借這些方法,馳騁草原,橫絕大漠,殺得那些蠻族強盜們落花流水,被迫舉族遷徙。

  圣廷軍官們卻堅持,應以甲胄化對付來自草原的騎馬搶掠集團,軒轅帝國的做法,是把自己的軍隊降低層次,倒退到野蠻騎手狀態(tài)。他們的依據(jù)是,近千年來,圣廷帝國的甲胄騎兵曾與成百上千的游牧部落交過手,同樣也都取得了驕人的戰(zhàn)績,一些敗績,也非軍隊的戰(zhàn)術問題,而是朝廷的腐敗和將領的無能所致。

  另外,任何游牧蠻族,一旦取得鐵礦資源和冶煉技術,都會毫無例外地重甲化,把自己的騎兵戰(zhàn)士用甲胄保護起來,而不是相反。假如輕騎真有那么大的優(yōu)勢,那為何蠻族不繼續(xù)發(fā)揮自己的優(yōu)勢,反而要向劣勢的敵人學習?!

  爭執(zhí)不下的雙方,往往請狄鋒來仲裁。

  狄鋒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提醒雙方,要注意兩個問題:

  一是,越往偏僻荒涼的大漠草原,越趨于輕裝化,越往密集人口的農(nóng)耕發(fā)達地區(qū),越趨于重甲化。

  蠻族的一招屢用屢靈的戰(zhàn)術就是詐敗誘敵,引誘文明國家部隊深入蠻荒,令其疲于奔命,然后誘入口袋,弓箭伺候,聚而殲之;而一旦蠻族獲得鐵礦資源和煉造技術,其實已經(jīng)占領了相當部分農(nóng)耕地區(qū),此時,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將自身重甲化。西大陸的城堡林立,中原轄區(qū)的塢寨如云,觀看這些作戰(zhàn)區(qū)域的地理特點,似乎應該對諸位軍官有所啟發(fā)。

  二是,內(nèi)部問題是招致外侮的根源所在。

  第一軍團的優(yōu)秀的重步兵戰(zhàn)術為何無法普及?在于公民體制的瓦解,無法獲得合適的兵源;第一軍團那么強悍的甲胄騎兵為何碩果僅存?在于產(chǎn)馬基地丟失,無法獲得馬源之供給。

  強大的軍隊不是能夠憑空產(chǎn)生的,它與太多的東西相關……

  談及此,一向冷靜的狄鋒激動起來,甚至有些痛心疾首。

  帝國的內(nèi)部腐敗,已到了積重難返之地步,而外部的威脅,正以泰山壓頂之勢迫來??梢哉f,目前軒轅帝國面臨著數(shù)千年從未遭遇過的嚴酷局面!

  狄鋒更給在座所有人描繪了一幅極度可怕的圖景:

  恐怖汗率百萬鐵騎自西北荒漠殺來……

  氓兀各部從北方的草原入侵……

  魚鷹汗率痛骨翕族的諸漁獵部落沖出原始森林,自東北方向入侵……

  這三股力量,每一股都具有毀滅性的殺傷力,如若聯(lián)合起來,后果將難以設想!

  即便在軒轅帝國的全盛時期,同時對付他們亦只怕不易,何況當今這種內(nèi)部狀況?!

  對于狄鋒的說法,瓦西里頗為贊同,因為他的圣廷帝國就是如此,跟數(shù)不清的蠻族交戰(zhàn),目前已經(jīng)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除了首都這座孤城,幾乎再無余土。

  何平則認為狄鋒未免有些過分敏感,危言聳聽了。軒轅帝國物產(chǎn)豐饒,經(jīng)濟發(fā)達,人口眾多,有雄厚的實力施展以夷制夷的外交化解之法,驅蠻族內(nèi)訌而保證安全,甚至坐收漁利。軒轅帝國里從不乏優(yōu)秀的外交官,不大可能讓三大蠻族同時入侵本國的情況出現(xiàn)。

  對何平的論點,狄鋒搖頭苦笑。

  他指出,對于不事生產(chǎn),以搶掠為榮的游牧、狩獵強盜集團來說,如果你沒有軍事上的自衛(wèi)能力,外交起不到任何作用,因為缺乏實力做憑借、沒有刀劍來拱衛(wèi)的外交協(xié)議,不過是一紙可以隨時撕毀的空文而已。

  狄鋒舉了一個例子,比如道上兩個劫匪攔住了一個腰纏萬貫的富翁。見機不妙的富翁向其中一個劫匪提出建議,以奉送一百兩紋銀做代價,讓他去教訓另一劫匪;而另一劫匪則會提出,兩人聯(lián)手殺死這個富翁,然后均分其萬貫家財;究竟哪一個建議有吸引力,不言而喻。

  富翁分化瓦解策略能夠達成的最低條件是,其身體強健,至少有能與其中一個劫匪同歸于盡的能力,這樣,考慮到風險,有可能某個劫匪會中途退縮,因為命到底比錢珍貴。

  但最低條件并不能保證分化瓦解策略的成功,兩個劫匪的合力大于富翁的話,天性敢于冒險的劫匪大多數(shù)情況下還是會聯(lián)合起來殺死富翁。

  真正有保障的,在于富翁能夠以一敵二,有能力與兩個劫匪同歸于盡,如此,他才能處于有利地位,進退裕如,有充分施展外交策略的條件和舞臺。

  絕不要把蠻族視作頭腦愚鈍的莽夫或者笨蛋,看看西域各大小胡族之間、各部落之間的戰(zhàn)爭和屠殺就知道,背信棄義、恩將仇報、偽裝示弱、虛張聲勢等,幾乎天天上演陰謀詭計的活??!

  不要以為你聰明,玩陰謀詭計比別人玩得漂亮,不,這不是文明社會的強項!恰恰相反,你可能更加不如對方,因為你受諸多方面的限制,很多極端手段無法施展,而蠻族卻百無禁忌。比如大圣先賢們遺傳下來的道德約束,不可能讓你像蠻族之間的戰(zhàn)爭一樣,戰(zhàn)勝后采取種族滅絕手段,永遠地讓你的對手消失!

  文明社會的優(yōu)勢在于創(chuàng)造財富,繁榮經(jīng)濟,提升技術,從而獲得更強的自衛(wèi)能力。就如那個富翁,有條件吃得更好,穿得更暖,正常情況下,你的體魄應該比吃不飽、穿不暖的人更加強??!

  如果你一味耽于享樂,重文輕武,松弛國防,那就是大腹便便的虛胖,遲早被人滅絕!

  連仲裁者本身也忍不住摻和進入爭論,會議的討論氣氛非常熱烈,甚至趨于白熱化。

  就在狄鋒與何平說得面紅耳赤的時候,一個何平的親兵急匆匆地跑進來,遞給他傳自帝京三皇子的緊急密報。

  暫且擱置爭議,何平伸手打開卷軸。

  ××××××××××××××

  幾天之前,帝京的各處坊間酒肆里,酒徒茶客們紛紛議論起一件怪事。

  說是早上的時候,有人看見一群白衣赤面的古怪兒童在北門大街上邊走邊誦,“蒼穹如蓋,大地起伏,巫女播怨,祈祥必除。”、“君側清,帝國興?!?。

  有人更說,這些孩子是來自上天的仙童,他們在大街小巷里轉一圈后,突然就失去了蹤影,再也沒有人見到。

  仙童,肯定是在給偉大的帝國發(fā)來暗示,那么究竟是吉兆還是兇兆呢?

  活躍于民間的解字先生們紛紛解釋,這擺明了是上蒼對奸相安天平不滿,所以派仙童下凡,對君王和臣民加以警示!

  蒼穹如蓋,本為常理,但安天平居然敢取這個大逆不道的名字,天怎么可能是平的呢?!天是一個圓弧形的蓋子狀嘛!

  大地起伏,你瞧,大地也不是平的,顯然是人間有不平的冤屈之事!

  巫女,這個可有講究了?!拔住弊?,諧音“屋”字,屋子里頭一個女人,是什么字,不就是“安”嘛!

  最后那句,祈祥必除,還用解釋嘛!

  仙童們怕大家還不明白,瞧,君側清,帝國興,更是為我們指明了正道!

  解字先生們還在眉飛色舞地講述時,又來一則消息,大街小巷里,很多地方都貼有“蒼穹如蓋,大地起伏,巫女播怨,祈祥必除?!?、“君側清,帝國興?!边@些字樣的文榜!

  雖然一些禁衛(wèi)軍兵士在撕毀,但確有好多人都見到了。而且,一些跟帝京禁衛(wèi)軍兵士或者軍官熟識的人,也打聽到了,確有其事!

  傳言就是如此,不僅傳播得極快,而且從這個人的嘴巴進入另一個人的耳朵,然后從他的嘴巴再進入第三人的耳朵,每經(jīng)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可能被加工和放大一遍。

  除了童謠、文榜之外,帝京城內(nèi)還有很多的異象也隨之發(fā)生了:

  如甜水巷的那口甜水井突然斷水了;

  小香園的桃樹在冬天開了花;

  甚至,還有更玄乎的!

  鄰街王瘸子家的狗居然也開口說話了,說的竟然也是那句“君側清,帝國興”!

  所有的這些真真假假的傳言,都說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你不信,老百姓又哪有那閑工夫去核查真?zhèn)?,故而越傳越神。連最初的散播者,到此刻也不由得佩服這蘊藏于民間的偉大的想像力!

  ×××××××××

  利用童謠和讖語進行政治性宣傳和鼓動,是一種非常古老但卻非常有效的輿論手段。

  這是政治斗爭中,引導和控制輿論的詭招,覷準了對手的弱點下手,躲在角落里突發(fā)暗器,往往令人防不勝防。

  謠讖的產(chǎn)生神秘恍惚,起自市井街巷,道聽途說,大多是無知孩童的游戲之語,或者是芻蕘狂夫的荒唐之言,既迎合了人們的獵奇心理,又根本無法追究和查驗。

  謠讖的內(nèi)容,大多具有強烈的政治暗示,如果再跟積存于民眾心里的郁憤相應合,往往形成共振效應,如爆炸般迅速傳播開來。

  這也是最為關鍵的一點,如果安天平是一位廉潔正直的宰相,如果政府輕徭薄賦,如果老百姓安居樂業(yè),如果民間沒有那么多的怨氣怒火,那么,或許解字先生們完全會有另一種解法,根本不會跟安天平宰相沾上邊。

  正因為這謠讖講出了人們心里想講而不敢講的話,人們才愿意相信其真實性,也才在諸多歧義解釋中只愿意相信這種最符合自己心理的解釋!

  這是一支令安天平防不勝防的暗箭和毒箭!

  出面辟謠吧,反而會越鬧越大,讓更多的人知曉。派兵士出外撕毀,反而間接讓很多未親眼看到文榜的人知道此事,而且從兵士們嘴里證實了此事!

  不言語吧,又好像是默認,而且憋得慌!

  據(jù)三皇子那邊的消息,*手足失措,商量了很久之后還是決定冷處理,冀望于“謠言止于智者”。

  或許他們也是對的,因為如果過上一段日子,別的轟動帝京的趣聞逸事又會遮掩過去,讓人們的記憶隨著時光的消逝而黯淡,逐漸消失。

  太子林泌的一些行為就顯然有這種嫌疑,太子府突然決定,延請帝國各地十大著名戲班入京演戲,而且會在帝京各城區(qū)擺擂比賽,一決高低!

  幕后的策劃人當然知道如何應對。

  輿論斗爭,除詭異怪招之外,亦須有堂堂正招相應,才能卷起更大的風浪,形成排山倒海般的聲勢。

  以胡嚴為代表的中下層官僚,以仲英為代表的太學生清議群體,借此機會,陡然加大了對朝政的抨擊力度,尤其是高調(diào)批評安相的施政方略:

  賣官鬻爵,斯文掃地;

  貪贓枉法,吏治腐??;

  橫征暴斂,民不聊生;

  海禁無效,御倭失利;

  等等等等,所有的矛頭全對準安天平而去。

  而老百姓亦借著這股議政風潮,樂于傳播這些言論,以發(fā)泄長期的積郁和不滿。

  除此之外,官場內(nèi)部的風聲也終于傳至民間。督察院突然加大了翻查舊案的力度,把許多與安天平及其手下黨羽相關的陳年舊案,全都翻出來重新審查。

  幾件事,糾纏在一起,喧騰鼓噪,相互呼應,相互聲援,不斷放大。

  連十大戲班入京匯演的民間盛況,居然也沒能蓋下去,反倒讓謠讖事件越演越烈。

  一時間,整個京城,輿論嘩然,沸沸揚揚、、、

  ××××××××××

  “三皇子殿下想知道,此事您是否參與其中?”

  離開軍議室,跟何平來到他的千總宿房里。剛掩好門,何平就出聲問道。

  “怎么可能呢?我天天和您在一起呀!”狄鋒非常無奈又無辜地辯解道,“要說是我指使,那也不可能。我在京城里只認識有限的幾個同年學友,而且十幾年沒聯(lián)系了。要是我有這么大能量就好嘍!”

  “你再瞧瞧這謠讖的句子,半通不通,極其直白,沒有一點文采,也根本不會用典?!钡忆h指著卷軸上的謠讖,詳細給何平解釋,“這肯定是某個心懷叵測、屢考不中的酸秀才寫的東西。舉人以上,要寫起來都會規(guī)范工整很多,何況我堂堂進士!”

  “那這人究竟是誰?”何平皺眉道,“狄先生,您能指點一下么?”

  “肯定是跟安老賊有深仇大恨的人干的?!钡忆h點頭,“我不是神仙,具體是誰,我猜不到。但既然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有人如此幫襯,我們倒是應該抓住機會,想些辦法?!?p>  “有什么辦法呢?”

  “切不可忽視輿論的力量,”狄鋒意味深長地說道,“有時候,民間的輿論,比陛下的圣旨還更有威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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