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燏非常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會怎樣地牽扯著京城里的那根緊繃的神經(jīng)，所以，最初他接下“東靜王”這個稱號的時候，是想安安靜靜地呆在東邊這個叫做臨海的小城的，反正這里也還有他的用武之地。
可是，或許他真不該這么厲害！
用一年時間籌備起來的水師才在對東月國的戰(zhàn)爭中取得小小的勝利，他的皇兄就坐不住了。弘光二年的春末，在他的生日宴會上，那一滴小小的毒，若非楚懷郁在，他差點就要成為廢人。
這么說來，皇兄倒也還沒那么絕情，至少他還愿意留他一條性命的?？墒巧頌橥杆龅闹劣H的兄弟，皇兄終究是不了解他啊。
對“沈燏”這名男子來說，假如活著的代價是只能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地等著錦衣玉食伺候的話，那他寧愿縱橫在疆場上，馬革裹尸還。
可惜，終究還是因為他太厲害了么？每每都是沖鋒在第一線，卻老是不能給閻王殿里的使者勾去魂魄，只余下大大小小無數(shù)的功勛，讓他的皇兄，他的皇帝，整日坐臥難安。而他總不能，也不甘愿把劍指向自己的咽喉。
所以，他們現(xiàn)在只能選擇一戰(zhàn)……
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沈燏的沉思，他沒有轉(zhuǎn)過身，只道一聲。
“什么事？”
沈玨在門外低聲道。
“王爺，陳先生求見。”
“進來。”
“是?！?p> 話畢，門推開，陳良道走進書房，沈玨再把門平靜地掩上。
“屬下參見王爺?！?p> “免禮，陳先生，這么早來是有什么事？”
“屬下急著稟報王爺一個好消息。”
“哦？”
沈燏回過身來。
“王爺，沈珈在淥州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p> 陳良道看著沈燏英姿勃發(fā)的臉，笑容滿面。
“他叫——嚴陌瑛?！?p> 這個意外的名字讓沈燏也不禁為之詫異，進而露出欣喜的神情。
“嚴陌瑛？他竟然在淥州？本王還以為他鉆到什么深山老林里去了呢，原來竟是隱居在淥州！不過，確定是他嗎？”
“確定，王爺，在薛姑娘的風(fēng)雨臺之約上，他以琴師的身份出現(xiàn)了。但據(jù)薛姑娘說，他們并不認識，只是嚴公子的一位朋友在初八那日救了她，并帶她去了嚴公子的住處暫避風(fēng)頭。那位朋友，薛姑娘也不認識，唯是十分風(fēng)liu?！?p> 聞言，沈燏朗聲笑道。
“不消說，那一定是顧顯了?！?p> “想來也是，別人或許不知道，倘是顧公子，理當(dāng)能找到嚴公子的。”
陳良道捋了捋胡須，神色較平日輕松不少。
“王爺，沈珈已經(jīng)打探到了嚴公子的住處，只是此事重大，她不敢輕舉妄動。您認為呢，王爺？要是覺得可以的話，屬下愿代王爺前往淥州，請嚴陌瑛出山?！?p> “……嚴陌瑛……”
沈燏沒有發(fā)話，他在椅子上坐下來，視線落在對面墻上懸掛的海灣地圖上。寬闊的天龍海峽以醒目的朱砂標(biāo)出，突出于天龍海峽下方這片大陸犄角上的臨海仿佛是北方那片長長半島妄圖吞掉的龍珠。陳良道只聽他喃喃地念了兩次嚴陌瑛的名字，就見沈燏轉(zhuǎn)回目光。
“不，先不要攪擾了他，讓沈珈探聽好嚴陌瑛在淥州的一切情況。”
“是，王爺?！?p> 陳良道領(lǐng)命，便退了出去。
留下沈燏一人起身重又走到窗前，看著遠處茫茫大海。
從前，還在西北領(lǐng)兵的時候，他的書房也是這樣建在最高點。每天，他都會站在窗前眺望那片無垠的任他策馬奔騰的大漠。
那時，他還是恣意的平西王，作為昭國最年輕的主帥，他的麾下聚集了眾多悍將。而當(dāng)年方17歲的嚴陌瑛初來時，給人的印象實在是個文弱的貴公子，就像顧顯，讓人覺得他似乎是只會呵護美人的風(fēng)liu少年。
不過僅只一年，他們兩人，一個才智卓絕，一個機敏善辯，武藝超群，名聲已然撼動朝野，可是這樣的榮耀帶來的結(jié)果讓那時的沈燏始料未及。當(dāng)他由京城再返回邊塞的時候，除了一封信，他們什么也沒留下。
但卻是憑借那封信的建議，沈燏指揮了對西梁的最后戰(zhàn)役。
就因為家族握有太大的權(quán)力，所以必須收斂鋒芒，表現(xiàn)平庸，以免功高震主；就因為身具稀世才華，所以更要謹小慎微，否則便是恃才傲物。由此種種，嚴陌瑛和顧顯終于無法成為昭國儲君的肱股之臣。而這在沈燏看來，卻實在荒謬?？刂瞥甲訖?quán)力的方法有多種，棄而不用乃最下等之法，為人君王者，怎么能連這點統(tǒng)御力都沒有？
雖然對父皇不敬，但沈燏沒法不這么想。
他是在戰(zhàn)場上用性命換取生存機會的人，最清楚兵將能力之優(yōu)劣會給軍隊的戰(zhàn)斗力帶來多大的差別。
或許，也有他自己亦屬于同等狀況的緣故吧。
——他也是皇子，不是嗎？
同為皇后嫡子，只不過比皇兄晚了幾年出生而已，只不過他不想糊里糊涂的死掉而已。
所以，這一次，他務(wù)必要讓嚴陌瑛和顧顯成為他旌旗下耀眼的星辰！
燕南見到綠岫的時候，大吃了一驚。
男裝打扮的美女倘若去掉了女性那些習(xí)慣性的舉止，其颯爽英姿會尤為引人注目。而就燕南來說，他一向不喜歡北燕國內(nèi)部分男子學(xué)得昭國那種陰柔習(xí)氣卻反以為是貴族風(fēng)度自得，到這時他才知道，不是昭國禮儀不好，而是有些人典型的“畫虎不成反類犬”。
美麗的容貌固然會帶來一定的柔弱感，但溫文爾雅卻絕不是柔弱的表現(xiàn)。如果說他之前所見的嚴陌瑛表現(xiàn)出來的疏離會讓人覺察到此人不好接近的話，那么眼前這個美麗的少年則是因為神色、語言和舉止上的沉穩(wěn)與朗然而令人知道他絕非泛泛之輩。
當(dāng)然，燕南不會知道，綠岫的這份表現(xiàn)是以什么代價換來的。遭逢巨創(chuàng)，人如果不被擊倒，就必然會有如同新生般的蛻變。
這次見面不能完全算是湊巧。從那日聽到的蘭塵和嚴陌瑛的談話中，燕南知道蘭塵是蕭門的丫鬟，只是不知她與蕭澤的關(guān)系。所以，燕南走在街上觀賞風(fēng)景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地注意蕭門。再者，燕南來淥州的目的就是熟悉昭國，自然不會整日悶在屋子里——于是，他們會在淥州城樓上再見，實在是件幾率非常之高的事。
只是，燕南無從知道，這個叫沈盈川的年輕人，跟蕭門有什么關(guān)系嗎？
站在淥州南邊的城樓上，臨著腳下澎湃的淥水，春潮涌動，遠處是一片片的綠，早先那漫天的金黃已經(jīng)謝了，春即將過去，就如同這江面上的重重白帆，來了又走了，不息的，只有陣陣呼嘯耳畔的江風(fēng)。
今天這場聚會的主導(dǎo)者依然是曹峻。上次風(fēng)雨臺之約，蘭塵打量過他，是個思慮十分縝密的年輕人，頗有繼承乃父主天下刑名的意愿，本人與名字比起來也是親和多了，就不知能力如何？
昭國當(dāng)今皇帝并不怎么重商，但對異國的商人，昭國民間一向比較優(yōu)待。尤其燕南身材高健，氣宇朗闊，言行舉止豪爽卻亦有所講究，又是在北方闖蕩過的，更讓這群喜登山臨水的貴家子弟心生好感，拉著他加入了這次聚會。
果然是三句話不離本行吧，這批對未來滿懷抱負的年輕人敘了沒一會兒，話題就不知不覺地轉(zhuǎn)到刑律上來了。
曹峻的父親是個十分嚴謹清廉的人，決獄斷案時會嚴格依照法典行事，在民間享有極高的聲譽。但這是一個特權(quán)表現(xiàn)得如此光明正大的社會，對法令的遵守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冠蓋滿京華，皇家更在上頭，即使是堂堂刑部尚書大人，也無法做到每一次都能秉公執(zhí)法。父親背人時無奈的喟嘆，自年幼起就在曹峻心里揮之不去。
當(dāng)然，那些話，他是不能拿到這里來與人探討的，曹峻只是閑淡地說起了前朝一樁著名的公案。
“雖然最終還是處死了國公的世子，但那位秦大人卻在一年后以通敵叛國罪被斬，實在讓人寒心?！ā蛔郑谷绱似D難。”
“官大一級，自可壓得人彎腰。”
“那倒也不見得，只要證據(jù)確鑿，就是拿到圣上面前，你還怕他是誰？秦大人是被冤枉的，可惜當(dāng)時無人能為他洗清冤屈。”
“所以呀，你能仔仔細細去找證據(jù)，但能時時刻刻防備別人在你家花園里埋幾封信，然后就被告發(fā)了么？”
……
幾人各自有理，一時難以服眾，曹峻看一眼沉默地垂眼看向別處的綠岫，遂轉(zhuǎn)向燕南。
“不知晏老板那里，是怎生處理這樣的案子的呢？”
“都差不多。在北燕，王公貴族胡作非為，衙門里官官相護，能有幸被皇帝知道的，才算可以討個公道回來。”
“……皇帝？”
綠岫露出模糊的笑容，她聲音中抹不去尖銳的譏誚引來眾人不解的目光。蘭塵側(cè)過身子，倒了杯茶遞到綠岫手上，她冷峻的眼神亦同時直直射入綠岫的眸子里，明明白白地提示她萬不可在此刻發(fā)泄自己的怨恨。
還是曹峻先發(fā)出聲音。
“盈川呢？你覺得秦大人值得么？”
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綠岫起身走到城墻邊。滔滔江水從厚重的墻腳流過，遠處白練似的平靜和近處奔涌的急流交織成一條長河的印象，讓人看得入迷。
“值不值得，那是秦大人的事，旁人的揣度都是自己的，與秦大人無關(guān)。要叫我說的話，若是能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句話跟‘殺人償命’一樣成為常識，那或許才能壓下些許貴族恃強凌法的氣焰。不過，那種地位高得讓主刑官員都無法裁決的人，畢竟不多，多的是那些掌握中等與下等權(quán)力的人，假如能夠?qū)@種檔次的犯法者嚴格依律令審判，以儆效尤，那才算真正去了百姓們最苦的災(zāi)禍。搭上自己的性命卻僅僅解決掉幾個倚仗家族勢力為害一方的蟲豸有什么用呢？人自己身上的傷疤好了，都會忘記當(dāng)初的疼痛，何況被正法的是些運氣不好，甚至是礙著自己的家伙——哼，連同袍之悲的可能都沒有！”
話早已說完，白色的衣袍在風(fēng)中獵獵如旗。
從知道殺死家人的兇手那一刻起，綠岫就再不會相信有人能主持正義了?；实畚罩械臋?quán)力，他殺了人，誰能給皇帝制裁呢？口誅筆伐是后人的事，當(dāng)事者根本連指責(zé)都做到，又能期待什么？
蘭塵說過的，不要指望能在這個時代貫徹法令的威嚴，因為人一旦握有權(quán)力，就會有踐踏法令的yu望——綠岫啊，如果你成為皇帝，你就會發(fā)現(xiàn)，不受限制的權(quán)力，是多么容易把人變成魔鬼！
眾人沉默良久，忽聽得頭頂上傳來一陣悠閑的笑聲。
太過突然了，驚得大家全身一顫，然后齊刷刷看向旁邊高出一截的烽火臺。這時，漣叔已然閃到了綠岫身邊。聲音是從烽火臺里傳出來的，平常沒有人會去那種黑不溜秋的地方賞風(fēng)景。
“抱歉抱歉，打擾各位的聚會了?！?p> 并不帶歉意的俊美的臉，修長的身材，只一個微笑，貴公子氣質(zhì)盡現(xiàn)。當(dāng)然，如果忽視此人是從烽火臺中站起來的話。
“——顧顯！”
驚喜地叫出來的是曹峻，蘭塵也認出了這人，帶走薛羽聲的人原來叫顧顯啊。姓顧的話，該不會是蕭澤提到過的吏部尚書齊國公顧況的某個兒子吧。
“你怎么會在淥州？這幾年都到哪里消遙去了？每次聽說你回京了，趕緊著去齊國公府上，卻總找不到你，難不成是在躲著我們嗎？嚴陌瑛呢？”
面對昔日同窗一連串的追問，顧顯笑著跳出烽火臺。
“我啊，當(dāng)然是在溫柔鄉(xiāng)里消遙嘍！淥州多美人，我怎么可以錯過？至于陌瑛那家伙，故紙堆里呆著呢，越來越無趣了！”
聽到顧顯那符合個性的回答，曹峻釋然笑道。
“你可還真是本性依舊呢，難怪齊國公這幾年是愈來愈頭痛了！”
“不，不，不，那可與我無關(guān)哦，我爹那是被孫子們給鬧的?！?p> 聽罷曹峻對顧顯的介紹，一干人并沒有露出太興奮的神色。
這是當(dāng)然的，曹峻這兩年在貴族子弟中聲名雀起，未來非常值得期待。而顧顯，雖然貴為齊國公之子，卻除了若干年前曾有過剎那榮耀外，如今已寂寂無名，大概業(yè)已淪為沉溺于美色的紈绔公子哥兒了，想必將來也沒什么作為！
可惜生在那樣的好人家！
顧顯笑著靠在曹峻身邊坐下，并不介意別人對他的看法。這么多年，他早習(xí)慣了，不過從前倒也不會跑出來湊這種熱鬧。今天，是因為看到有趣的事了。
嚴陌瑛的心上人——他實在是非常想這樣界定的，不過，為了以后的生計著想，還是先——“候選”吧，嗯，候選的那位蘭塵姑娘攜絕世扮裝美女再次出現(xiàn)了，而且是出現(xiàn)在曹峻的聚會上。這可是曹峻哦，那個從很小很小時候起就熱衷于觀察身邊一切人與物以備將來可能的案情需要，并能隨時把老厚幾本大昭律引經(jīng)據(jù)典娓娓道來的家伙！
他難道沒發(fā)現(xiàn)美少年其實是美少女嗎？
“對了，顧顯，你怎么會從烽火臺里鉆出來？”
曹峻半是關(guān)心地問，另一半心思則是在想該不會他們此刻又被卷進什么事端里去了吧。畢竟，顧顯這方面的記錄不比他的風(fēng)liu帳少。
“哦，沒什么，那兒人少罷了?！?p> “——你？”
曹峻足有八分訝異，隨后才了悟似的慢慢道一聲：“哦。”
顧顯不以為意，轉(zhuǎn)向綠岫笑問道。
“這位公子，在下顧顯，敢問尊姓大名？”
“不敢當(dāng)?！本G岫淡淡地拱拱手，“敝姓沈，沈盈川?！?p> “沈盈川？哦，原來是沈公子，幸會了！”
“哪里！顧公子名動昭國，此番得見，是沈某的榮幸。”
綠岫依舊站在城墻邊，跟顧顯帶笑的眼睛虛應(yīng)著。
“剛才顧顯冒昧，在那里聽到了沈公子的高見，真是犀利！”
“沈某只是就事論事，還請顧公子不要多想。”
“當(dāng)然，沈公子所見甚是，相信曹峻你不會聽過就算的吧?！?p> 顧顯很自然地就把曹峻拉了進來。笑一笑，曹峻道。
“我現(xiàn)在人微言輕，不過我會記住盈川的話，并為此而努力的?！?p> “嘿，勉勉強強的回答，差強人意啦。”
顧顯給出一個非常直接的評價，隨后轉(zhuǎn)向蘭塵，很有風(fēng)度地打著招呼。
“這位姑娘，我們可好久不見了哩?！?p> 沒料到他會這么突然地改變話題，蘭塵微愣，道。
“是的，難為公子還記得?！?p> 曹峻好奇地看他們兩眼，并不說話。顧顯極為善待美人，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跟著盈川的這個丫鬟，容貌雖頂多只能算有幾分清麗，氣質(zhì)倒頗好，顧顯記得，卻也不是多怪的事。
“我的朋友說前些天還遇見了姑娘，甚為難得。不知姑娘有空時能否多去走走？他閑居已久，每日了無生趣，多得姑娘能跟他說上話?！?p> 一番意味不明的話在各人聽來自是不同，旁人想當(dāng)然地認為顧顯口中的朋友是女性，但曹峻是知道顧顯這個人的，他斷不會稱任何人為朋友，只除了嚴陌瑛?？墒牵ǖ倪@個丫鬟和嚴陌瑛，怎么回事呢？
燕南自然不曉得顧顯口中的朋友是何人，不過他知道顧顯，也知道顧顯與嚴陌瑛的同窗、同赴戰(zhàn)場、同退出的歷史，想起前幾天才碰見蘭塵和某個嚴公子言談甚歡，這，能讓他不把這“朋友”與嚴陌瑛連在一起嗎？但，蘭塵又是蕭門的丫鬟，那個叫沈盈川的美麗少年跟他們，又是什么關(guān)系呢？
而在蘭塵和綠岫這——這顧顯對她們一個裝認識，一個裝不認識，想干嘛？
顧顯其實不想干嘛，他現(xiàn)在只是齊國公顧家尚無功名的么子，當(dāng)然不想摻和進什么秘密里。就是那個嚴陌瑛啊，這家伙，可真不適合做富商！
“——??！”
顧顯突然一僵，隨即優(yōu)雅地笑著站起身。
“抱歉，我要先走一步了，各位后會有期啦?！?p> “誒，等等，顧顯，你會在淥州呆多久？”
曹峻忙起身追問，顧顯卻已輕輕松松地從高階上躍下。
“呵呵呵，那我可不知道嘍?！?p> 這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走開的年輕人沒一會兒便消失在城墻的那頭，留在這里的眾人看曹峻一臉寥遠地看著顧顯離開的方向，既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好攪擾。打斷這沉寂氣氛的是一個從另一端矯健地跳上這段城墻的異族青年，棕發(fā)碧眼，手腳修長而充滿力度感，只是陰沉的臉色破壞了外表和諧的色彩美。
“請問，剛才那個男人，去哪里了？”
并不生硬的語言讓人們猜到了他的身份，估計是西域來的商人吧?？墒?，他掛著這幅恍若被騙盡家財?shù)哪樕翌欙@干什么？
西域青年幾步走近，又問了一遍，語氣越發(fā)不善。曹峻剛想說什么，一抹明麗的身影輕巧地跑上來，棕發(fā)碧眼的西域美人拉住那青年。
“哥，你干什么啦？別再這么追著顧大哥啦，我們快回去。”
“那家伙，戲弄你，怎么能放過他？”
青年看著妹妹，語氣雖冷，但目光中的怒氣卻不是對眼前人的。
“沒有，沒有，沒有這回事。哥，是誤會了，是我先弄錯了，不怪顧大哥。好啦，哥，回去啦，我們趕快做完生意就回故鄉(xiāng)吧，走吧?！?p> “——迦葉！”
哥哥突然嚴厲的聲音讓迦葉不再敢使勁拉住他，索伽這樣的聲音就表明他是真的生氣了，這時候，就算是父親也不會反對他的意思的。
可是……
“迦葉?！?p> 看見疼愛的妹妹怯怯的模樣，索伽軟下聲音。
“你得知道，他侮辱的不僅是你，也是我們達西族的傳統(tǒng)?！?p> “……可是，可是他并不知道那是我們的婚俗啊……”
迦葉小聲地辯解，索伽瞧著妹妹那張明麗如故鄉(xiāng)初夏里盛放的沐陽花的臉，以夾著嘆息和怒意的聲音道。
“也許他開始是不知道我們族內(nèi)的婚俗，可接下來那段時間里他對你那么親昵，難道不是追求的舉動嗎？”
“那、那是……”
“反正，他害你傷心了！”
索伽打斷迦葉的話，一邊轉(zhuǎn)身面對曹峻等人，一邊道。
“這樣輕浮的家伙，如果他不想履行婚約，那至少也要跟我的劍過幾招，否則，既是對我的侮辱，也是他的羞恥。你們剛才跟那個叫顧顯的男人在一起，我問第三次，他在哪里？”
曹峻無聲地嘆一口氣，現(xiàn)在才明白那個特重視形象的家伙怎么會從烽火臺里鉆出來，最喜歡往熱鬧處鉆卻突然走人少處，原來是捅上馬蜂窩了?。?p> “達西族？你們難道是班長老的族人嗎？”
燕南突然出聲發(fā)問，索伽一愣，沒想到昭國境內(nèi)會有人知道班長老。
“是的，請問您是——認識班長老么？”
“呵，我們是老朋友了。班長老這次也來淥州了嗎？”
“不，沒有，長老留在卡婭?！?p> “這么說，長老是放你們獨自飛翔了啊！”
燕南笑著點點頭，贊道。
“達西族的年輕人，果然是經(jīng)得起風(fēng)沙的雄鷹！”
“——謝謝！”
雖然疑惑，索伽還是誠懇地道謝了。
“請問閣下是哪位？倘若您是班長老的朋友，我應(yīng)該告訴我們商隊的大人才是。我叫索伽，這是我妹妹，迦葉?！?p> “我姓晏，是北燕人，六年前班長老帶著達西族的商隊從云嶺經(jīng)過的時候，我們曾有過交際。班長老實在是個睿智的人，晏某深為敬佩?！?p> “啊——您是云嶺的那位貴人！”
索伽驚喜地叫了出來，連迦葉也是滿臉喜悅地看著燕南，惹得旁邊一干人等面面相覷，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北燕商人還頗有交際。
“不，不，你可言重了?！?p> 燕南笑著擺手，年輕人理當(dāng)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對了，索伽，看樣子，你找那位顧公子，是非得跟他比試么？”
“是的，必須決斗，這是為了維護我們達西族的榮譽和妹妹的尊嚴。”
“嗯，我知道，達西族的榮譽的確是無價的?！?p> 點點頭，燕南略沉吟道。
“不過，這里是昭國。索伽，你得明白，對昭國人而言，他們認為刀劍并不能解決一切問題，官府更是嚴禁民間私相械斗。你要維護達西族的尊嚴，也應(yīng)考慮到昭國的情況才好?！?p> 這番話令索伽抿緊嘴唇，眉峰緊鎖。
燕南又轉(zhuǎn)而對迦葉道。
“你叫迦葉是嗎？真美啊，我記得達西族形容美貌的女孩是最喜歡說她像沐陽花的，一定也有人給你唱這樣的歌吧?！?p> “唔……是的，謝謝?！?p> 迦葉眨著美麗的碧色眼眸給燕南行了一個達西族女子面見貴客的禮。
“你們住在淥州的什么地方？最近就會離開嗎？我會在淥州呆一段時間，也許能去拜訪你們呢。”
“不，不會，我們也還要些天才會回去卡婭?！?p> 索伽趕緊回答燕南的問話，告知了族人的住址，并鄭重邀請燕南一定要來做客后，他聽從燕南的建議，暫且先帶著妹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