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桃仍然在笑，只是眼里多了幾分徹骨的寒意：“假如奶奶一定不肯給，奴婢只好去拆家具來燒了。奶奶，俗話說得好，做人留一線，日后好見面，我們小姐在你家住這許多年，怎么也算是緣分，你又何必趕盡殺絕？我還記得有句俗話，寧欺老頭子，不欺鼻涕兒。今日我家三小姐不順意，但日后誰又知道她的造化？別的不說，單說三小姐的胞兄，我們大公子，今年虛歲十四，卻已考中秀才，德行出眾，他最是看重骨肉親情，對我們?nèi)〗阋彩嵌嘤袙鞈训??！?p> 汪氏仍然坐著不動，只推今冬風(fēng)雪太大，氣候寒冷，炭貴糧貴，家中沒炭沒錢了，要炭沒有，要命有一條。倒是那個怕老婆，又讀過幾天書，略通文墨的吳賢聲聽明白了嬌桃話里話外的威脅和利誘，一邊指使兒子金柱去拿炭，一邊對嬌桃賠笑：“這蠢婆娘被豬油蒙了心，不知自個兒在說些什么，姑娘不要和她計較?！?p> 汪氏不饒，黑了臉，瞪著吳賢聲，亮出爪子，仿佛要吃人一般。吳賢聲一把揪住汪氏的胳膊，沖她擠擠眼，大聲喊芳兒：“芳兒，快出來幫你嬌桃姐姐拿炭！”
芳兒聞聲，飛快地跑將出來，拉了嬌桃往外走：“嬌桃姐姐，你隨我來?！?p> 嬌桃望著吳賢聲福了福，笑道：“日后奴婢一定向我家公子轉(zhuǎn)達(dá)吳老爺和奶奶對三小姐的愛護(hù)照顧之情?！?p> 吳賢聲呵呵直笑，顯得格外憨厚。
見嬌桃跟著芳兒去了，汪氏也不避諱艷兒還在眼前，起身去揪吳賢聲的耳朵：“你可是被這小妖精迷住了，不知東南西北了？”
吳賢聲腰一扭，靈活的躲開去，道：“休要胡鬧！她說的話可沒錯，如今形勢未明，你就要亂來一氣，也不給自家留點余地！忘了那日何等凄慘了？還想再來一回？”
汪氏磨牙：“你……”
吳賢聲換了副笑臉，托著汪氏的手肘，柔聲安慰：“孩子他娘，你聽我和你細(xì)說。你就先容她幾日，忍幾日氣，就算想出氣也要等那邊情況定了再出。不要總聽二姨娘一個人的，府里的情況究竟如何，咱們誰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要苦熬了九年，最后雞飛蛋打?！?p> 汪氏斜著眼睛道：“那你說要怎么辦？這丫頭果然就是個掃把星！那時我說死活不要吧，你偏要接著?！?p> 吳賢聲小聲道：“不是說過些日子要派個婆子來么？就是不來人，也要等過了年。聽說蔡家的二小姐二月初十要出嫁，到那時，若是蔡家派人來接她回去耍，那我們便再不能如同從前一般了。若是蔡家此后都再無人來問，你愛怎么都行，只要不出人命就是了。先好好待她?！?p> 汪氏道：“好好待她？你說得輕巧！二姨娘不饒我們怎么辦？我們拿了她那許多的銀錢，難道是白拿的?。窟€有我哥哥，還靠著在她鋪子里干活養(yǎng)家糊口呢?！?p> 吳賢聲道：“說你笨，你還不信。這時候怎么沒了對付余婆子時的精明勁兒了？她說什么，你都應(yīng)下就是，這里天高地遠(yuǎn)，她能知道你在做什么？關(guān)鍵時刻再動手。我看，明日你便領(lǐng)著兩個丫頭去和菲丫頭說幾句好話，邀請她們與我們一道過年?！?p> 汪氏翻了個白眼：“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吳賢聲道：“又說傻話了不是？如今可不比從前，人家小姐的閨房，是我一個大男人能隨便進(jìn)去的嗎？你去，去了我便給你打一對金鐲子?！?p> 汪氏聽得有金鐲子可以拿，眉開眼笑：“你還講究起這個來啦。”
“我好歹也是念過書的人?！眳琴t聲笑，裝腔作勢的摸了摸下巴上那幾根稀稀拉拉的老鼠須，“你無事多和我學(xué)學(xué)，不要凡事總做在表面上。去了后，記得不要亂發(fā)脾氣?！?p> 且不說吳賢聲怎樣哄汪氏暫時與明菲搞好關(guān)系，要靜觀其變，好漁利雙收。卻說芳兒和金柱帶著嬌桃去當(dāng)做庫房的東邊耳房里取炭，嬌桃笑瞇瞇與吳氏兄妹二人說話，二人均是悶聲不出氣。
金柱只比艷兒小一歲，已經(jīng)十五歲，也到了議親的時候，他不同于吳氏夫婦，有些憨憨的，平時只知道聽爹和娘的話，和其他人并沒有多話?？傮w說來，他不是個壞人，但對明菲的克星的名號卻是不喜且討厭的，連帶著對蔡家的人也沒什么好感。他悶著頭從耳房里拖出一大籮筐炭來，往嬌桃面前一放就要走人。
嬌桃笑道：“大少爺，不如一次給夠了罷，我二人也用不了多少，算到開春，不過就是六筐炭就夠了。咿呀，這天可真夠冷的?！闭f著就打了個噴嚏。
金柱害怕汪氏的雞毛帚和獅子吼，為難地看著嬌桃，推道：“里面沒有多少了?！?p> 芳兒推了他一把：“哥哥，給她們吧，反正都是人家的錢買的。爹娘那里，我去說。”
金柱看了嬌桃兩眼，只見嬌桃粉紫色的小襖套著碧綠色的裙子，頭上梳著雙螺髻，插著兩朵絹制粉紅茶花，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看著他，顯得發(fā)烏臉粉，唇紅齒白，乃是鄉(xiāng)村里見不到的風(fēng)景。由不得紅了臉，甕聲甕氣地說：“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做哥哥的怎要你當(dāng)妹子的承頭？”埋頭跑進(jìn)廂房一陣好搬。
嬌桃又讓金柱幫忙將這幾大筐炭盡數(shù)搬到了明菲的屋外，說了幾句好聽的話吹捧金柱兄妹，又進(jìn)屋抓了幾把糖給芳兒。
明菲知道芳兒來了，正想厚著臉皮喊她留下來玩，卻聽外面一陣腳步聲響，人已是去了，只得嘆口氣，悶悶地躺回床上。
因恐將炭放在外面會被人使壞偷去，嬌桃蹬著八字腳，咬著牙把那幾筐炭挪進(jìn)屋去，靠著墻角一溜放好，抹著汗笑：“小姐，這個冬天都不怕冷了。”
明菲跳下床，遞塊帕子給她擦汗，笑道：“辛苦你了。她怎么刁難的你？”
嬌桃一邊生火一邊笑：“還不是那幾句老話。不過小姐猜得對，她并不敢真的把咱們怎樣。只是這屋子本來就不大，放了這幾筐炭后更窄了，委屈了小姐?！?p> 明菲笑得眉眼彎彎：“先得有了里子，才能撐得起面子。”
二人會心一笑，油然生出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來。
第二日，汪氏果然帶了兩個一臉別扭的女兒，提著兩封硬邦邦的花生糕來瞧明菲。明菲臉上笑得燦爛，嘴里也熱情，迎著三人坐下，又讓嬌桃泡茶，抓兩把余媽媽帶來的葡萄干出來待客。
汪氏笑道：“三小姐如今大不一樣了，也懂得泡茶，備果子招待客人了。這茶和這干果子，都是從府里帶來的罷？”
明菲笑道：“是的，這干果子叫葡萄干，聽說是從西域那邊來的，很甜。嬸娘和兩位姐姐嘗嘗，若是喜歡，我還有些，等會讓嬌桃包些送過去。”
艷兒不屑地哼了一聲，眼睛四處亂轉(zhuǎn)，打量著明菲的新衣服，新被褥，新帳子，又是嫉妒，又是憤恨不平，把袖子憤憤的絞了又絞。芳兒手里抱著茶杯，低著頭看著腳尖，一聲不吭。明菲冷眼看著汪氏和艷兒那種鄙薄中又帶些不服氣的表情，心里由不得的一陣好笑。
汪氏不說話，明菲也就不說話，屋里一片沉靜，大家都有些尷尬。汪氏只得硬著頭皮重新挑起話頭，笑道：“要過年了，我是來請二位和我們一起過年的，不知道二位可賞臉？嬌桃姐姐，你看怎樣？”
嬌桃不客氣地道：“奶奶問錯了，奴婢是服侍三小姐的人，自然是唯三小姐之命是從。這事要三小姐自家做主，哪里輪得到奴婢置喙？”
汪氏笑道：“我不是想著三小姐人小不懂事，得要姐姐做主么？誰知竟然將二位的身份弄混了。都怪我，你也知道，我們家不是用得起丫頭的人家，三小姐長期以來也都沒人伺候，如同村子里的其他姑娘家一般，上山下地，爬樹打柴都是做慣了的，日子一長，我們都忘了她是小姐了?！?p> 自小被自己欺壓折騰慣了，使喚打罵慣了的小女娃，突然變得比自己高了一截，若是真的上了天也就算了，不服也得服。但目前還是這種半紅不黑的境地，就在她面前拿架子，擺闊氣，叫她怎么忍得下這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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