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陽春三月,武當(dāng)縣臨山而建,舉目望去,層巒疊嶂,煙云接天際,清風(fēng)吹拂,天色碧藍(lán),更襯得蔥綠的大地朝氣蓬勃,令觀者無不心曠神怡。
秦亞茹望著這般的藍(lán)天白云,嗅著空氣里的芬芳,才終于徹徹底底地接受了現(xiàn)實,這地方的的確確是她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破舊的小院還不是那個為了郡主娘娘修建的奢華宅院,而是她生活了五年的家。
“娘?”
大郎對著黑陶罐子里的黃米粥口水直流,卻規(guī)規(guī)矩矩地先端了一碗,伸手湊到秦亞茹唇邊,“娘,喝粥,好香的?!?p> 秦亞茹愣了愣,復(fù)雜的目光落在拼命吞口水的男孩子身上,看著他黑白分明,清澈漂亮的瞳子,一顆心也不知不覺地柔軟了幾分,是了,現(xiàn)在的大郎還是個孝順,知禮的好孩子,自己便是懦弱愚笨了些,到底是書香門第出身的閨秀千金,平時對孩子的教導(dǎo)從來沒有掉以輕心過,孩子雖然小,卻已經(jīng)很懂規(guī)矩。
若不是他在三歲上就被接到郡馬府,年紀(jì)實在還太小,那位郡主娘娘著實是個極會哄人的,她自己又怕孩子將來不好,寧愿忍著思念,也不肯多見孩子幾面,或許……或許她曾經(jīng)視若至寶的兒子就不會與她生疏成那個模樣!
“你喝吧,鍋里還有許多?!?p> 秦亞茹揉了揉兒子的腦袋,把碗湊到他的嘴邊,大郎聞言,略有些憂慮地探頭瞧了瞧米缸,咬了咬嘴唇:“娘,咱們的米可不多了?!?p> “這種事,不需要你擔(dān)心。”秦亞茹低低一嘆,“娘總不會讓你餓肚子?!?p> 大郎怔了怔,顯然沒想到自己的娘親會說的如此堅定,往常生活艱難,一說到這些,他娘親嘴上不說,卻總免不了偷偷抹淚。
忽然想到什么,大郎臉上忽然露出一抹濃郁的喜色:“娘,是不是爹爹要回來了?爹爹一定是當(dāng)了大官,要接娘和我去享福!”
秦亞茹瞇了瞇眼,見大郎高高興興地捧著米粥,大口大口地吞咽,俏臉一點點冷下來——一個能許下榮華富貴的親爹,一個落破潦倒,連飯都吃不上的娘親,這個孩子會選擇誰?
指尖冰冷,秦亞茹冷靜地端起缺了一角的碗,抿了一口黃米粥,粥很粗糙,大半都是麥麩,刮的喉嚨難受的厲害,不過,她還是強(qiáng)忍著,將熱氣騰騰的黃米粥喝進(jìn)肚子,身體才暖和了些許。
大郎這幾日又困又累,喝了粥,便不免困乏,秦亞茹哄著他睡下,看著孩子稚嫩的小臉兒,不由苦笑——才三歲呢,這么小的孩子便是再早熟,又能知道什么?
當(dāng)娘的總是希望孩子能好,即使過了這么長時間,這點兒愿望,總不會變,上輩子她覺得兒子跟著親爹和郡主娘娘,才有光明的未來,這一世,她卻明白了,跟著那樣一個會拋棄妻子的爹,她的孩子絕不會成長成一個出色的男人,就是再有錢,再有地位,再享榮華富貴,要是變成個連親娘都不認(rèn),不知道孝順的白眼狼,也是無用!
如果大郎自己選擇跟著陳文岳,那她無話可說,但這一回,若是大郎選擇自己這個當(dāng)娘的,她便要承擔(dān)起一個母親的責(zé)任,把他教導(dǎo)成才。
只是,在這個時代,一個女人想得到孩子何其不易?
便是她與陳文岳和離,便是陳文岳和郡主不要這個兒子,陳家宗族也不會允許孩子跟著她!
秦亞茹揉了揉眉心,把雜亂的思緒驅(qū)離,若說跟了高楓十年,學(xué)到的她覺得最有用的東西,大約就是永不絕望,自己想要什么,便一步步地去努力爭取,眼下之事,還不至于太糟糕,陳文岳此時,恐怕也不大在乎大郎,何況還有個郡主在,這事兒,也不是沒有操作的余地。
春風(fēng)輕拂,還泛著涼氣,秦亞茹呆在充滿回憶氣息的小院中,她不免想起了陳文岳。
他是爹爹的學(xué)生,在文軒書院的所有學(xué)生里面,陳五郎家境不好,學(xué)問卻是最好的,寫得一手好字,很得爹爹看重。
自己雖是女孩兒,可爹爹為人頗為開明,一向把她當(dāng)男兒教導(dǎo),讀書習(xí)文,絲毫不肯放松,在七歲之前,她都是在爹爹的書房里廝混,所以,他們兩個是那種真正的青梅竹馬。
陳五郎的容貌已然模糊不清,只記得是個極俊秀的男人,現(xiàn)在想來,其實他們夫妻兩個,也有過甜蜜溫馨的日子,也曾經(jīng)琴瑟和鳴,夫婦和諧。
舉目四望,瞧見整齊的菜畦,又看到屋前的葡萄架——這葡萄,還是陳文岳親手種的。
四歲那年,自己不知為何,忽然鬧著要吃葡萄。
葡萄雖然并不算貴,可在這等小地方,對四五歲的孩子來說,絕對不易得,陳文岳見自己饞的厲害,哭得梨花帶雨,就記在了心里,愣是花了半個月的時間,一日只吃一餐,省下些銅錢,給她買了一串葡萄。
之后很多很多年過去,她卻依舊記得那葡萄的滋味,天下間無物可比!
后來葡萄藤漸漸長大,陳文岳在葡萄藤架子前面搭了個秋千,一手捧著書,一手推著自己在院子里玩耍,小時候的她,根本便是陳文岳的小尾巴,片刻都不肯輕離,稍微有那么幾日不見,定要哭天抹淚,讓爹爹都頭痛。
如今想想,陳五郎也不容易,既要讀書,還得哄著小女孩兒胡鬧,他那會兒,縱然口中不說,指不定還在心里偷偷埋怨,怨自個兒浪費了他寶貴的光陰。
也是,隱約記得也有那么幾次,陳文岳被纏得煩了,忒無奈地扶額長嘆:“你一個女孩兒家,怎么整日里張牙舞爪,不肯消停!”
他不懂,那時的小姑娘雖然還小,卻已經(jīng)有了小心思,正是因為喜歡的厲害,才拼命想靠得更近,不愿意遠(yuǎn)離。
冷風(fēng)吹拂,天上忽然落了細(xì)雨,雨中還夾雜著雪花,秦亞茹伸手,看著晶瑩的雪花落在掌心,融化成水,濕漉漉的,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