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體態(tài)臃腫的知縣坐在轎子上歇了一會兒,抹了抹油光滿面的圓臉,大口喘氣。
見此情形,一直在知縣身旁的一眾小吏連忙伺候了起來,先有一位滿臉阿諛的小吏急忙端來上好的茶水供知縣補水。
后有一位極具眼色的小吏一邊陪笑著,一邊向后挪動,腳走到了知縣看不見的地方后,隨即轉身尋起了食物。
這個很會察言觀色的小吏顯然很了解知縣,心中深知他現(xiàn)在一定餓了,自己及時尋到了吃食,定會壓下一眾在知縣大人身旁拍馬屁的吏官,到時引得知縣大人喜愛,被當眾夸獎、點拔也是極有可能……
灰袍小吏一邊去號舍要食物,一邊在心中幻想著自己即將擁有的飛黃騰達時刻,想到這里,他心中不禁暗喜了一番。
“不能想這么多了,到時候萬一知縣大人等急了就麻煩了,還是干正事要緊,把這事干得漂漂亮亮,讓大人舒服了才是要事,得抓緊時間了”。
青袍知縣名叫劉富林,字仁官,泰安十年的舉人老爺,他作為一縣之長,金陵縣幾十萬百姓的父母官,像小吏這般人稱作知縣大人也是尊敬之意。
但考中功名的讀書人就不必如此稱乎了,只需拱手道一聲劉知縣,見面更不用行跪拜之禮。
像剛才與知縣互相抬舉的老者就是一位秀才,他在縣儒學署擔任教諭一職,培養(yǎng)的童生、秀才不少,名聲在整個金陵縣都頗具威望。
賈凝聽劉初堂講起過,這位劉姓知縣的舉人身份有不少水分,他自身的學識頂多就是個童生,再往上抬舉一下也就是個秀才學識,上不了臺面。
為了給賈凝提供身外援助,劉初堂動用了不少關系網打探這位知縣的虛實,就怕因為他影響了賈凝的前途。
原來劉富林是比之士族更甚的士紳,他家祖祖輩輩都是士紳階級,祖籍江南,也就是江浙一帶,至于家中有多富裕,黨人給劉初堂的消息中只說了四個字,家財萬貫。
因此在金陵府任職的東林黨人都欲參他一本,只是目前時機尚未成熟罷了,待收集了足夠的證據(jù)后,就是這位劉姓知縣被參的時候了,到時整出他犯的十大罪狀,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言歸正傳,這時灰袍小吏已經大大方方的走到了號房之外,抬起頭來仔細觀摩了一番號舍上面的匾牌,撓了撓腮,心道:“就這個吧”。
心中說完,隨即走向一間堆滿食物的號舍,來到號舍的擋板前,灰袍小吏看著眼前這位圓肥、體胖,埋頭寫字的胖乎少年,然后正色的打著官腔,道:“咳咳,這個,知縣大人要些吃食,有什么就拿出來什么”。
這位約摸十六七歲的考生臉色紅潤,放下毛筆抬頭直愣愣的看著跟前的小吏,又大又圓的大臉帶些疑惑,同時眼睛也瞇成了一條線。
過了一會兒后他才反應過來,隨即對著小吏笑呵道:“我還以為你是誰呢,原來是要吃食的,來、來、來,我這里要多少有多少,挑些上好的鹿肉給知縣大人吃,不夠再來給咱要”。
說話之余,胖考生不動聲色的從腰間的佩囊中拿出幾綻碎銀遞上前去,然后道:“對了,小生名叫趙善基,不用客氣哈,吃食有多少拿多少”。
說完他便提著滿滿一筐的飯菜到擋板上,供灰袍小吏挑選,見這個胖乎乎的考生如此熱情,他一聲不吭的順手接過碎銀,隨后不客氣的挑選起飯菜,怎么說也得整個八菜一湯呀。
……
一轉眼,時間臨近黃昏,太陽在西邊緩緩落下著。
那位極會察言觀色的小吏有沒有被賞識、提拔,之后再作分曉。
因為落日之前必須交卷,所以號舍中有不少人已經在陸續(xù)交卷了,再拖延那幾刻鐘也寫不出個花兒來。
因此大多數(shù)的考生都是檢查了答卷一番,確認填寫的答案準確無誤后便選擇交卷。
對此,賈凝也不例外,他神色淡然,看著字跡工整的答卷,仔細檢查了一會兒。
這時臨近黃昏的天色灰喑,賈凝黑白分明的雙眸流露著一絲謹慎、一絲自信的神情。
號舍之中,上下兩塊長木板,桌板上放著的筆墨紙硯、題卷,還有賈凝身下的幾碟空盤飯菜,加上左墻壁之上掛著的蠟燈,總共就這些東西,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一分一毫的東西了。
不久之后,賈凝滿意的微微笑了笑,抬頭對外面清聲喊道:“交卷”。
喊完之后監(jiān)考官并沒有第一時間過來,而是收取完另一位考生的答卷后才緩緩來到賈凝這邊。
對此種情況賈凝表示正常,畢竟交卷的考生這么多,慢一些也正常。
……
交完答卷之后賈凝便走出了號舍,走出號舍的一瞬間,春風迎面而來,還帶著許些涼意。
吹著一陣陣晚風,賈凝面露微笑,笑容頗為輕松,他此時自信滿滿,這答卷自認作的非常好,甚至有些發(fā)揮超常。
“自己縣試的名次不排在第一名天理難容,這次作的答卷都有先生平時的水平了”
賈凝滿意的笑了笑,將手背過身后,臨著許些涼意的晚風,在原地等著劉嶼舟走出號舍,此時他模糊的身影比白面書生還要文雅、筆直,果真是個讀書的料。
這時賈凝微微皺眉,緊接著又想道:“如此連續(xù)四天作的答卷若都是如此,這知縣還不把我點作案首的話…我定要費盡心思去金陵府告他”。
……
一天之后。
每一場考試每隔三日舉行一次,前一場考試通過者才有資格參加下一場,所以賈凝今日不用再去考了,待后日再考。
這其中的原因正是因為每一場結束后,知縣需要用幾日時間審改答卷。
金陵府縣衙之中,知縣劉富林坐于正堂,批改縣試答卷,頗有幾分裝模作樣的姿態(tài)。
一個衙役在一旁認真磨墨,另外幾個衙役則危站在下堂,堂中眾人都毫不吱聲,一時間正堂中的氛圍沉靜了起來。
突然,賈凝的生平簡歷被擺放在知縣劉富林的眼前。
黑色的案上,劉富林瞇著眼睛,賈凝的幾處身份令他很是亮眼,心中不禁一震。
只見他瞇著的眼睛緊盯著紙上的字跡,賈凝,曾祖父先榮國公賈源,榮寧二府旁支。
再看下面的一行字,其書學讀于東林書院,其師為泰安六年舉人,名劉初堂,曾任開封府同知、知府,泰安二十年罷官回鄉(xiāng)。
知縣劉富林看到這里不僅頭大了起來,且肥皺的眉頭緊緊收縮,他目前又要顧及這,又要顧及那,顯然煩惱頗多。
劉富林躺在古舊的椅子上,慎重思慮許久之后,終于下定決心,點這個人,也就是賈凝為案首。
劉富林雖然頂多一個秀才的水平,但是分辨文章的好壞倒是輕車熟路,仔細看后便深知了賈凝文章作的水平,單說這一場考得題就絕對是萬、千人中難一遇的上佳之作。
因此只要賈凝保證現(xiàn)在的答卷水平,甚至只要文章作的不下滑太多,那就是板板釘釘上的案首了,劉富林想不點都難,只要他不怕被東林黨人參上一本徇私舞弊、貪污受賄的罪名就可。
顯然劉富林妥協(xié)了,他害怕因為這件小事,收了一點賄銀而被東林黨人參上一本,那真是得不償失了,畢竟這對他來說只是每年一遇的小事。
當然這些都要等到剩下的三場考試全部考完,才能下到結論。
……
時間匆匆,十數(shù)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