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聽曲

　　　　這個夏天小冬簡直是一天天數(shù)著日子過的，就象上一世，她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過暑假一樣，過一天少一天。蟬在林間振翅鼓噪不休，午后的熱風(fēng)吹得人昏然欲睡。一切都顯得惶惶不安，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做，可是又拖延著不愿意去做。心總懸著，放不下來。

　　也許蟬就是知道自己只有這么幾十天的好日子了，所以才叫得那么兇。

　　因為現(xiàn)在不叫，以后就沒得叫了。

　　小冬現(xiàn)在就和蟬一樣，抱著現(xiàn)在不玩兒，以后就沒得玩兒的想法，恨不得每一天都掰成兩天，三天的來用。

　　小學(xué)生在暑假將盡時的那種焦慮和惶恐，她現(xiàn)在全有。

　　這個夏天過完……她就要進(jìn)學(xué)了。

　　對她來說，進(jìn)學(xué)不是簡簡單單的要去上學(xué)那么簡單。

　　那……應(yīng)該代表著更多更深更復(fù)雜的含義，令她茫然不知所措，只能盡量讓自己沉浸在忙碌中，忙碌的尋找快樂。

　　白天的時候坐船，賞荷，聽曲，吃魚，編草，摘花，撲蝶……

　　晚上也不閑著，玩紗燈，吃冰奶，看星星，捉蛐蛐……

　　安王知道她蹦達(dá)得歡，可是從來也沒說過她一句，而且信守承諾，請了小冬一直惦記著的秦女來王府唱曲給她聽。

　　秦女來的那一天，正是夏季最熱的那幾天里頭的一天。她來時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穿著一襲冰紈素紗衣，頭上隨意挽著倭墮髻，不著脂粉，不飾金玉，裊裊婷婷，有如池上盛開的白蓮花。

　　池塘邊上亭子里的紗燈一盞一盞的熄滅，月光照進(jìn)來，一池銀鱗，一地白霜。

　　小冬伏在安王膝頭，一手攥著安王的袖子，一手拉著趙呂的手。

　　姚錦鳳小聲嘀咕：“什么都看不見了……聽曲不就聽個熱鬧么？”

　　沈薔伸手蒙她的嘴：“你就少說兩句，好好聽著吧?！?p>　　沈靜和秦烈一個坐在了柱子的陰影里，一個靠著亭子欄桿站著。

　　幽幽一縷歌聲，仿佛從池塘深處的水波中傳來，宛轉(zhuǎn)清揚(yáng)。

　　池塘周圍花樹的暗影倒映池中。白日的暑氣還未全散，夜晚的香花已經(jīng)盛開，混在一起，香氣被熱氣蒸得更加濃冽，薰人欲醉。

　　明明象是沒有風(fēng)，亭子角上挑的銅鈴卻輕輕的叮鈴，叮鈴響了兩聲。

　　就象一個將要離開的人，戀戀不舍地伸手去撥弄作響。

　　趙呂輕輕搖晃小冬的手，示意她看池畔的一叢睡蓮花。

　　那蓮花正在月光下緩緩地綻放開來。螢光流墮，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忽明忽暗。

　　秦女的歌聲平和清朗，就象吹來了一陣涼風(fēng)。

　　小冬漸漸有些分不清歌聲傳來的方向。

　　秦女吐字清楚，小冬覺得她一字一字都聽明白了，可是若要她說她都聽到了什么，她又全然想不起來。

　　她聽見的，也許只是現(xiàn)在的悠閑靜謐的月色。

　　是這浮動的花香。

　　她仿佛被這歌聲牽引著，想起以前的時光。失落的時候，彷徨的時候……可是再想起那些傷感的事情時，她卻能如此平靜的看待。一切不快和悲哀都在這一刻靜靜撫平。

　　幾個連續(xù)而宛轉(zhuǎn)的花腔，她的聲音漸漸變得細(xì)，變得更高，飄忽難覓。就象一只夜鳥，盤旋啼鳴后，振翅飛向遠(yuǎn)處，終于消彌在月暈層云間。

　　有一會兒亭子里都沒人說話。

　　小冬靠在安王的膝頭，臉頰貼在他的手背上。

　　或許是白天的熱氣已經(jīng)散盡了，也許是這曲子仿如一陣清風(fēng)，驅(qū)散了暑意，讓人心靜神安。

　　她現(xiàn)在一點(diǎn)兒都不覺得熱了。

　　這些天一直纏繞著她，讓她困惑焦慮的那種感覺，也在不知不覺間就全消失了。

　　眼前火光微閃，侍女持簽將紗燈點(diǎn)亮。

　　亭子里重新亮了起來，淡淡昏黃的光影讓人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沈靜輕輕吁了口氣，仿佛從一個長夢中醒來一樣，神情中還帶著一絲迷惘，但眼神已經(jīng)重新清澈明朗。

　　“難怪說聽歌聽曲，這曲子正該這樣聽?！?p>　　是的。

　　秦女的相貌，身段，衣著，妝飾，那些都沒有意義，所以她也壓根兒不在那些事情上頭下功夫。她的人和她的聲音一樣，如此干凈清澈。

　　姚錦鳳托著腮發(fā)呆，平時鬧的時候她比旁人都鬧得歡?？墒乾F(xiàn)在卻比其他人也都顯得安靜。

　　安王摸摸小冬的頭發(fā)：“好聽么？”

　　小冬點(diǎn)點(diǎn)頭。

　　“還要不要再點(diǎn)一曲？”

　　她想了想，搖了搖頭。

　　這一曲，就足夠了。

　　安王吩咐了一聲，遠(yuǎn)遠(yuǎn)的，池中也亮起一點(diǎn)燈亮，秦女站在小船船頭，朝這邊盈盈一揖。小船朝遠(yuǎn)處駛?cè)?，那船頭玉色的燈影一閃，又熄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