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開口這么一問，聽這腔調(diào)必是張永無疑了。馮虞趕忙施禮：“正是下官。給公公請安?！?p> 張永仔細打量了一番，指向客座說道：“還真是年輕。來，做下說話。”說著，他一撩后襟，率先落座?！斑@兩年，咱家可沒少聽著你的名姓。劉公公、丘公公、曹元、石文義，還有你們福建那個梁裕，都說你有能耐，李東陽、林瀚也提起過你來。嘿嘿，還真是左右逢源?！?p> 馮虞聽不出張永這番話到底是褒是貶，一時不好回話，只能是坐直了洗耳恭聽。
“咱家自打十歲入宮，見過的官也不少了。但凡能得善了的，這左右逢源的工夫是不可少的，抱死一棵大樹，無不落得個樹倒猢猻散。你說，可是這個道理？”
馮虞心中一亮，莫非這張永在暗示什么？“公公教誨的是。我輩領(lǐng)國家俸祿，受朝廷雨露，自當(dāng)一心報效皇上。內(nèi)外諸公，皆是國之干城朝廷股肱，自然都須敬服才是。就如張公公，文韜武略都是極好的，深得萬歲信重，虞此來，正想請公公時時教益。”
張永聽了這話，輕輕點頭，“年輕人有這見識便是難得的，只是也不必過于自抑。你馮虞的本事，咱家也是知道些的。皇上賞識你，劉公公也用得著你，這些都不說了。福建那邊鄙之地在你治下，這兩年沒鬧出什么大動靜來，這便是真本事了。嗯……去年你還與倭寇干過一仗，聽說是親自沖陣了？”
“是。百年來，倭寇屢屢竄犯我大明海疆，作惡累累。當(dāng)日一見此獠，一股血勇上來，小的便禁不住帶隊沖殺了一陣。”
“呵呵，難得啊。南軍孱弱，敢身先士卒的武官只怕是不多了。當(dāng)日情形，咱家也略聽了幾分。與團營將佐也評說過此役。怎奈大家伙都是北軍，只與蒙古韃子見過戰(zhàn)陣，這倭寇么，倒還真不知是怎生模樣。你再與咱家細細說說?！?p> 馮虞又將倭寇來由、兵源構(gòu)成、武器裝備、作戰(zhàn)模式說了一遍，張永聽得是津津有味。
“原來如此，怪不得往日南方衛(wèi)所與其接戰(zhàn)屢屢吃虧，原來這幫家伙還真有幾把刷子。方才你說，漳州這一戰(zhàn)衛(wèi)所軍依舊是傷亡慘重。那么，衛(wèi)所軍如今究竟還可堪用么？”
這張永果然是名不虛傳，還真是留心武事。馮虞略想了想，字斟句酌地回道：“要說衛(wèi)所軍全不堪戰(zhàn)，這也過了。各省都指揮使司帳下，哪個不得養(yǎng)一撥保命的隊伍。此外，象咱們福建，閩西閩北那是老出亂子的地方，兵士也給磨出來了。有多精銳那不好說，反正是見過血，知道打仗怎么回事了。除此之外，其他省份不好說，反正咱們福建是再無強兵了。一個，承平百年，許多地方連如何扎營如何行軍都記不得了。再一個，軍戶自行屯田，官長使喚士卒種地干活都來不及，哪還顧上操練?！?p> “那你的兵呢？平日里不是只管拿人么，如何對陣時也扛得??？”
“這個……錦衣衛(wèi)的職事公公您也是知道的，平日里還真不曾像樣練過軍陣。不過，平日出活計偶爾能碰著手硬的，故而那幫校尉緹騎練武倒也勤快。再一個，當(dāng)日我這主官都上陣了，那幫家伙還敢不玩命？那些個倭寇，說實話，也是單打獨斗的，咱們馬沖箭射的，算是占足便宜了。”
張永瞟了他一眼，“還是過謙了。罷了，你再說說那民壯?！?p> “個頂個都不錯，有武藝，不怕死。只是沒陣型，亂打亂沖，對付倭寇還成，真要兩軍對陣不濟事。再就是兵刃差，又沒甲胄，對上倭寇吃了大虧。”
張永笑了，“這話中肯。說句實在話，聽說一幫民壯斬獲比衛(wèi)所軍還多，咱家心里頭直發(fā)毛。若是各地衛(wèi)所皆糜爛至此，我大明可就不得安生了?！?p> “公公，水能覆舟，亦能載舟。只要黎民百姓能填飽肚子，哪個沒事造反玩？衛(wèi)所兵不堪用，只是少個‘練’字。中樞若能振作，如公公一般沉下心來刷新軍政，又何愁不得精兵?！?p> 張永苦笑了一聲：“朝中大員若都有你這見識，何事不可成？算了，不說這個。今日來，只怕不單是陪咱家閑聊的吧？”
馮虞知道張永對自己的底子也摸得差不離了，是該入正題了?！肮袢諄?，下官有兩樁事。一來便實實是拜見公公，請您多加點撥教誨。二來，下官有個親戚，打算在京師做點小買賣，想求著公公照應(yīng)一二?！闭f著，馮虞將一張對折的紙卷遞了過去。這張紙沒什么稀奇，寫的不過是店名、掌柜姓名、店址所在、經(jīng)營類別。楊萬榮果然手長，京師店面年前竟已尋定了。只是在這紙卷里頭另夾著兩張紙。一張是五千兩的會票，另一張，則是洋貨店一成的干股文契。
來之前，馮虞便與朱潛商議過此事，張永會不會笑納這份禮物。初時兩人還真有些號不準，如此做法是否唐突了些。后來馮虞打聽到一件事，弘治十八年，正德初即位那時，張永剛當(dāng)上御用監(jiān)太監(jiān)。便上奏討要已故太監(jiān)吳忠納還的七里海等幾處莊田，戶部指他違禁，當(dāng)予責(zé)罰，當(dāng)時還鬧出不小的亂子。最后還是正德將這事壓了下去，那些莊田也如愿賜給張永。就這一件事便可看出，這張永也是愛財?shù)?，而且愛得是明目張膽。如今張永領(lǐng)的這職事不如劉瑾風(fēng)光、權(quán)重，行情不高，一般人也巴結(jié)不到他頭上。這五千兩他定會收下。
果然的，張永展開紙卷，便是一愣，片刻之后面色如常，將幾張紙一股腦揣進懷中，轉(zhuǎn)頭對馮虞笑道：“有心了。這事容易，我自會留意。馮虞啊，你年紀輕輕便出任一方要職，這是皇上恩典，也是你自己爭氣。咱們都是吃戎飯的，日后多多往來，也莫說什么指教的話，總歸是將差事做好，報效皇恩就是?！?p> “謹尊公公教誨?！?p> “哦，此次你等是幾人入京，現(xiàn)住何處??？”
“回公公，下官此次入京，帶了兩個書辦，還有幾個駐店人手。另外，這一趟隨行押運地方上孝敬宮里的一些貢物，另帶了五十名親兵，還有福州衛(wèi)的五百軍卒。小的在錦衣衛(wèi)館驛落腳，大隊軍馬不便入城，只在城外安頓。此事已著人報與兵部及五城兵馬司。”
“親兵？”張永一下來了興趣，“可是跟你打過倭寇的？”
“有那么十幾個，還有些新選拔的?！?p> “好！過兩日，你把親兵與那些衛(wèi)所旗兵一道拉到城外團營校場，讓咱家看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