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盛和阿信火急火燎,終于狂奔至傳送梯之前,此時此刻,就算是救命的傳送梯門口都已經(jīng)沒有人的痕跡了,讓人不禁感慨,有著享受慢生活的高層貴族們逃起命來比擁有快生活的工人還要快得多。
幸好,傳送梯仍能夠正常運行,潘盛和阿信順利下潛。
此時的塔外、墻內(nèi),已經(jīng)再次為水所占據(jù),距離上次海嘯僅僅過去一個星期,各項事宜都還沒有塵埃落定,因此外頭也沒有工人修墻,復(fù)工更不必多說,本身修墻就是一件不情愿的事兒,雖然是為了保住性命,但是人再怎么樣善良淳樸,劣根性永遠是不能夠改變的,只要又比自己過得好的人存在,哪怕是存在一刻,干活的人都會覺得這不是件公平的事兒。
暴雨可不管,海嘯也不管這些,大自然對于人類這種渺小生物內(nèi)部的紛爭可不感興趣,這些頂多是皮上的撓癢癢,只有到了真正傷及皮肉的痛楚,自然才會默默用偉大的創(chuàng)世和滅世之力來進行回擊。瞧吧,生活在這世上的,多少風(fēng)云人物,別說風(fēng)云人物,就哪怕是一些強勢的生物,物質(zhì)等等。到了真正威脅自然、宇宙本身的時候,各種災(zāi)害,變幻就開始隨之到來。如果說那類生物或其他物質(zhì)威脅到了自然宇宙本身的命脈,那么,一場歸于初始的大爆炸將會就此賞賜。
暴雨嘶吼著,海嘯喧嘩著,巨大的石墻在海浪的陣陣拍擊之下發(fā)出巨大的哀嚎。一下,又一下,震得整座石墻、整個守望塔片區(qū)都一次次地顫抖。大自然像是拿住了一把鎖的鑰匙,一遍一遍地將這個牢固如金湯一般的守望塔打開。藍黑色的海水之下,那些兇惡而又饑渴的眼睛,再一次爬滿了鮮紅的血絲,究竟人類是食物還是人類是用餐者,誰都無法得知。
廢棄之島上的遇難者已經(jīng)醒了,是狂風(fēng)吹醒了他,暴雨澆醒了他。他拖著受傷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一瘸一拐地向邊上的廢棄塑料垃圾走去,身旁的折疊刀掉落在一旁,但是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精力去管這些了。一步一步艱難地,如同爬行一樣緩慢,黑色的遮眼罩已經(jīng)丟失不見,但是另外一只僅剩的眼睛散發(fā)著堅韌的光芒,那是生命的紅黃色,是對生命的渴望。沒錯!活著,活下去,見到未來的紅黃色的陽光、浩渺的世界……與此同時,瘋狂的雨點不斷掉落,模糊的視線愈發(fā)混沌一片,朦朧之中,仿佛有一條紅黃色的彩帶,一圈又一圈地繞在他的手上腳上。紅黃色的彩帶散發(fā)著溫暖的陽光,暖熱的氣息裹挾著一邊陰冷的塑料桶,牢牢地扎在了他的手腳上。彩帶在打完最后一個結(jié)時頓然垂落,再次變回了一條灰白色,甚至帶了點污漬的骯臟長條。
紅黃色,生命的本色……
已經(jīng)快一個星期了,這個不幸的遇難者,這幾天的滴水不進,加之海水沖擊而來的傷勢,似乎要打垮這個漢子,強健的筋肉已經(jīng)失去了往日油光亮色,取而代之的則是長期被水浸泡的皺褶;頭發(fā)也是亂糟糟的,上面滿是水和各種臟污。
水,每日與他為伴,每日又時刻把亡命之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沒有吃的,只能勉強和一點海水充饑解渴,渴到無可奈何,痛苦地掙扎在地打滾的時候,一滴水,哪怕是海水,他也無法忍住誘惑。然而,痛飲一番之后,腹中隨之而來的陣痛讓他更加昏沉。但是,他仍然堅持著,迷糊之中恍惚間看見了親人兄弟們的驚喜,感受到了兄弟一如既往的拍背,狹小班房的溫馨……一切的一切,都是生命的價值,這種價值化作力量,化為此時肚中的絞痛,努力敲擊著他的神經(jīng)。他的大眼睛也是一剎一剎地,亮起生命的火光。
忽然,在這海嘯再次來襲的這天,一股浪攜著萬里奔騰的駿馬,載起這位遇難者再次開啟了海上的征程。這浪越卷越高,越卷越大,幾乎到了像守望塔外石墻一般的高度。他也越卷越高,幾個塑料桶,幾盞照亮生命的明燈,騎駕著迎頭的帆船巨浪,呼嘯著向前奔去,近了,近了!又近了!守望塔近在眼前,浪花的舌頭已經(jīng)舔舐著石墻,很快,巨浪的手也拍打在了石墻之上。
好大的一堆泡沫碎花!
遇難者極力掙扎,想要乘浪爬上石墻,但是一股暗流就像一只無形的巨手,猛地將他拉下,塑料桶在四肢邊高頻率地顫抖,紛紛脫離母艦四散奔走。他沉了下去。
沉下去的那一刻,時光是那么的緩慢,可能這就是所謂的走馬燈吧,遇難者思量著。翻滾的水浪似乎也溫柔了許多,成了靜如處子的湖泊里層層蕩漾的余波,塑料桶在上面仿佛就像是一只美麗的黑天鵝,在水面上緩緩地游動,身后蕩起密集的泡沫。忽地,那只天鵝游得飛快,只在一霎那,就像是飛走了一般,迅速逃離出他的視線之外。
水,還是水,就這么環(huán)繞在他的周圍,就如高檔的床人睡了之后深深陷下去一般,麻痹人們的神經(jīng),哎!黯淡了,黯淡了,光芒呵!何時才會再次與你相見?兩只眼瞼恍惚如同兩扇天門,悄無聲息地關(guān)閉了。
剩下的只有周邊海浪的咆哮嘶吼。
石墻在海嘯的巨大手掌扇動下傳來陣陣哀鳴。終于,在正東方的石墻那邊,一個之前的痘印被徹底沖垮,海水呼嘯而入,擠滿了那個破裂的圓洞,海水在灌入守望塔區(qū)域內(nèi)如同那個圓洞的形狀。此時此刻,就如千軍萬馬,從滔天的銀河之上傾瀉下來一般,猛烈的攻勢瞬間摧毀了毗連區(qū)內(nèi)的不太堅實的建筑,地上的水位也在不斷上升,好在環(huán)繞守望塔的石墻并不是完全破碎,流入片區(qū)內(nèi)的海水對比外頭的還算溫順,但是也是一個潛力股,暗流涌動,翻騰不止。
那個昏迷了的遇難者,那個幸運的遇難者,被暗流拉下水后又像是被命運所眷顧,海水墜入守望塔片區(qū)時巨大的反沖回彈又將他沖回水面,一朵奇跡般的浪花,像是新生降臨的手掌,精準而輕柔地將他送進了一個墻體破洞之中。這個“痘坑”還非常地高,這朵浪花在完成托送轉(zhuǎn)生的使命之后,灑在墻面里,化為一灘無力的死水。那死水順著坡勢,慢慢地流下,注入片區(qū)內(nèi)的巨大池塘之中,再次回歸了兇猛的本性。
老帥他們早已躲進深入中心的塔內(nèi),雖然時而有著劇烈的震動,但是他們依舊淡然處之,就如每次應(yīng)對海嘯一般云淡風(fēng)輕。然而,就當(dāng)緊急播報響起,告知外墻已經(jīng)破裂開來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哪怕是老帥也愣了神,心里估計也是嘀咕著守望塔怎么會破裂呢,這難道是真的嗎?想到這兒,老帥的小胡子貌似微微的一顫,一舉一動都透露著前所未有的慌張。這兒的氣氛一下子從原本的祥和糜爛到了現(xiàn)在的來回踱步、舉手投足的不安與騷亂。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騰叔等兄弟和潘盛、阿信見了面之后更是醞釀出了一個狠毒的計劃。
話說阿信和潘盛二人,他們也是順利的在商業(yè)區(qū)完全封閉之時搭乘傳送梯下降到了工人居住區(qū),也就是工人們的大本營。兩人一回來,傳送梯的門一開,他倆即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工人們?nèi)孔叱隽税喾?,在兩邊夾道等候,騰叔和老張坐在臺階的中央,也在等著。
真正等他倆一到,工人們原本灰冷的眼神立馬閃射出紅熱的光芒,老張反應(yīng)不快,但是在這一刻也仿佛是有人提前點醒了他一般,他一下子就從地上跳了起來,騰叔在一邊也很快察覺到了這個驚喜,三人相視一笑,瞬間如久別重逢的戰(zhàn)友一般,緊緊相擁。四周的工人們各自擦了擦眼淚,爆發(fā)出了雷鳴般的掌聲。
相擁禮畢,潘盛向阿信和騰叔一方工人分別介紹了對方,阿信本是叛逆而熱情的小青年,只是因為父親的懦弱和母親的去世(當(dāng)然他還不是知道是去世,只知道是被強行拐走),他才被削弱了昔日的鋒芒。就如潘盛小時候的調(diào)皮一般,在凱子失去了一只眼睛之后,他就變得沉穩(wěn)、敢作敢為;同樣的道理,阿信在真正體會了這次的事件之后也變得成熟了許多,但是礙于自己的身份,又不好和工人們徹底打成一片。
阿信在傳送梯的高平臺上,向大伙兒嚴肅地說道:“大家,我很抱歉,但是我——我——我……”隨即又躑躅不語。
底下的工人屏氣凝神,聽得十分認真。
潘盛率先忍不住了,道:“沒事兒,大伙兒都聽著吶?!?p> “是啊,沒事的,小兄弟!”騰叔說道。
老張在一旁笑著點頭。
“我的父親是阿城,老帥的貼身侍從,我的母親就是在一家人吃完飯的時候被老帥帶走了,可父親他,他——”阿信說不下去了,把頭猛地一低,黑了臉,向前走去。
工人們一聽到老帥,臉色也是馬上陰沉了下來,所有人都注視著阿信,看著他一步一步地向前疾走,隨之變成奔跑,最后消失在班房的影子之中。所有工人都不知該說什么,該怎么接受這個慘痛的事實,畢竟老帥是威逼他們修墻的頭子,是奪走他們兄弟親友的幫兇,這么一來,這孩子仿佛就是幫兇的幫兇。
相擁而歡轉(zhuǎn)瞬即逝,黯淡沉默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