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荷一直都知道自己其實是一個內(nèi)心極度悶騷且又極其不善將心中感情表露出來的人,所以,當他面對著眼前這個與前世老爹極度重合的父親時,心中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里,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之前想到的什么爹啊父親啊之類的開場白,真到用的時候,全都被他給拋到了九宵云外,就那樣傻傻地坐著,看著。
杜如晦跟杜夫人還有杜構他們說的什么話,杜荷也全都沒有聽進耳里,現(xiàn)在他的眼中只有這個與前世老爹酷似的現(xiàn)在老爹。
像,實在是太像了,一樣的云淡風清,一樣的視死如歸,哪怕是明知道自己已是命不長久,在他的臉上也看不出絲毫的害怕和恐懼,眼神之中所流露出來的只有深深的不舍和放心不下。
不知不覺之間,杜荷心中所珍藏的那個身影漸漸與眼前的杜如晦重合,這就是我老爹!杜荷在心里很是堅定地對自己說道,這,就是我老爹!
“可凝,你與構兒且先出去一會兒,”敘了半天閑話,杜如晦的精神開始有些不濟,躺在榻上,半瞇著雙眼,微微出聲向杜夫人說道:“有些話,為夫想與荷兒單獨談談?!?p> “呃?”心中還在傷感的杜荷一下回過神兒來,頗有些意外地低頭看了老爹一眼,老爹對自己這個小兒子不是一向都頗為不喜么,方才的敘話之中也沒有跟自己說上哪怕一句閑話,怎么現(xiàn)在突然就要留著自己單獨敘話了?
難不成老爹看出了什么異樣,已經(jīng)知曉眼前這個小兒子的體內(nèi)換成了另外一個人的靈魂?杜荷心中有些驚疑不定,不過面上卻依然沉靜如常,這是他在社會上打拼數(shù)年,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慘痛教訓所得來的處世經(jīng)驗,遇事冷靜、鎮(zhèn)定,喜怒不浮于面。
“老爺,荷兒他……”同樣感覺到意外的除了杜荷之外還有杜夫人,杜夫人微張了張嘴有心勸說,深怕幼子頑劣不知輕重,再惹得他們家老爺生氣加深病癥,要知道,他們家老爺現(xiàn)在,可是再經(jīng)不得任何刺激了。
“無礙的,”杜如晦微搖了搖頭,虛聲說道:“只是有些話想與荷兒交待,夫人且先出去吧?!?p> “是,老爺!”見他們家老爺主意已定,知道勸說無果,杜夫人只得點頭應允,不過臨行的時候倒是狠狠地瞪看了杜荷一眼,算是無聲的警告。
沒有理會杜夫人嚇唬小孩子之類的把戲,見兩人起身,杜荷也不慌不忙地從椅上站起,躬身恭送娘親還有大哥出去臥房,而后伸手將房門虛掩并返身回到榻前,看著榻上已是虛弱不已的杜如晦,杜荷微彎下身子,恭恭敬敬踏踏實實地叫了一句:“父親!”
“嗯,坐吧?!倍湃缁尬⒈犃吮犙?,頗為費力地扭頭看了杜荷一眼,輕微點頭,示意小兒在自己身前坐下。
“是,爹?!倍藕刹桓乙膊幌脒`背,應了一聲之后便自然彎身坐至床頭,見老爺子一只右手還裸露在外,遂很是隨意地伸手將之輕輕放于軟被之內(nèi),并順勢將被角掖實,免得進了風寒。
“方才,你哭了?”很是詫異地看著小兒子這一連番的細膩舉動,杜如晦心中大慰,長大了,也懂事兒了,便是以往囂張跋扈沒心沒肺的浪蕩性子也隨之盡數(shù)內(nèi)斂。
沉穩(wěn),坦然,已經(jīng)有了幾分士之風度,與日前相較,簡直是叛若兩人。
將以往常用的觀人之法用在自己這個素來都不甚爭氣的小兒子身上,杜如晦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一夜之間,自己這個年僅十二歲的小兒子竟跟換了個人一般,神宇、氣度,皆都脫了凡俗浮躁之態(tài),身上那份穩(wěn)如泰山的沉靜之勢,較之那些讀書養(yǎng)氣,修了數(shù)十年心性的有德之士也不惶多讓。
果然是不經(jīng)磨難不成材,杜如晦微閉上雙眼,若是自己的辭世,能夠促使荷兒快些成材,及早有所擔當,那么,自己縱是身死,也是無憾了。
知道面上的淚痕終是瞞不過杜如晦的眼睛,所以杜荷也沒有多做反駁,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自懂事之后,便再未見你哭過一次??v是皮鞭加身,縱是委屈冤枉,都未曾見過你滴下一滴眼淚,從那時起,為父便知你性子堅忍,有不屈之志。是以每次你在外惹了禍事,為父雖面上惱怒責罰,但心中卻對你倚重有佳?!币豢跉庹f了很多,杜如晦疲憊的雙目之中閃過一絲光亮,扭頭看著杜荷虛聲問道:“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請爹明示!”杜荷惑然抬頭,沒想到杜如晦在這種時候竟會跟自己閑扯這些閑話,更沒想到這具身體的前主人除了紈绔之外,自身的稟性竟與自己如此相像。
“因為與你的兄長相比起來,你更有擔當?!备杏X有些乏累,杜如晦又將眼睛微微閉上,弱聲說道:“以往你在府外,不管是欺男霸女也好,是傷人縱火也罷,每每所招非人,禍事臨頭之時,你的那幫狐朋狗友,除了程處亮那個傻小子外,也就只有你肯站出來主動承擔。”
“雖然這么做有些呆傻,而且你們所為之事也大多都上不了臺面,但是從側面也能看出你遇事時所應有的心態(tài)與擔當?!闭f著,杜如晦又費力地扭過頭來,深看了杜荷一眼,沉聲說道:“而咱們杜府,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像你這樣有勇氣有擔當?shù)闹魇轮?。?p> 說到這里,杜如晦心下不由亦是一聲長嘆,荷兒的年歲終歸還是太過年少了些,若是上天再給自己三年,不,哪怕是兩年的時間,讓自己能夠有暇對荷兒細琢一番,荷兒將來的成就,即使不能超越自己,也足以能夠支撐得起杜府現(xiàn)在長安的家業(yè)了。
可惜時不待我,時不待我??!杜如晦半瞇著雙眼,躺在榻上久久不能言語。
杜荷坐在那里默然無語,沒有搭言,因為他已聽出,老爹這是在交待后事,在為他的妻兒謀求最后一絲出路。一想到剛剛才與老爹“重逢”,卻又馬上就要面臨絕別之苦,杜荷的心中不免又泛起一腔悲傷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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