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抬手撩開車簾，向外望了一眼，目之所及皆是前來圍觀的普通百姓，他收回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處，靜聲道：“無事，繼續(xù)走吧。”
仿佛有什么珍貴的東西在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顧城闔眸冥思，再睜開眼已是風(fēng)云涌動，猛然撩開車簾從車中探出身去，嚇了車夫一跳。
“陸政，馬上去關(guān)閉城門，凡十五至十九歲出城的青年男女一律再三核查，有酷似江寧公主和何修遠(yuǎn)的全部暫時扣留，務(wù)必善待?！?p> “末將遵命?！苯嘘懻哪凶宇I(lǐng)命，立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策馬向城門去。
公主府，千竹園。
一別數(shù)月這里依舊是舊時模樣，顧城坐在枝葉日益茂盛的叢竹前，面前酒壺中是剛從園中啟出的菊花釀，春風(fēng)拂面，酒香醉人，卻只能一人獨酌。
袁橫從大開的門口走進來，見到案前的陌生人先是微微一愣，繼而從那舉手投足間看出了端倪，斷定了這人的身份。
“我小看你了，顧城。”袁橫感嘆，公主府中一年多，這個少年竟是一直戴著易容的，用最不可能的方法輕而易舉地蒙蔽了所有人的眼。
顧城聞言一笑，風(fēng)華絕代的臉上是懾人心魄的神彩，耀眼得不容逼視，抬手示意袁橫落座。
面對這樣的顧城，袁橫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老了。
他坐在顧城對面，抿了一口杯中酒，頗有些感慨道：“我這一生從未輸?shù)眠@般徹底過，顧城，是你壞了我的大計?！?p> 提到此他不禁有些感慨。那日他去勸公主嫁給姜訓(xùn)時，公主曾經(jīng)問道他是忠于自己，還是忠于徐家，當(dāng)時他回答：效忠公主，就是效忠了徐家，公主的榮辱和徐家的榮辱本就是一體的。事到如今袁橫仍然覺得自己沒有錯。
無論是姜戎做皇帝還是公主做皇后，他們所代表的的都是徐家的未來，最終保得哪一個其意義都是同樣的：保住徐家的尊榮地位。
他從來沒打算過要同時留下他們兩個，當(dāng)有兩個籌碼時，最保險的方法就是把他們放在對立的面上，一個被棄掉，另一個自然就被留下了。
可偏偏走出了一個顧城，將這原本二選一的局面生生改成了一并二，讓他措手不及。
“若不是因為你，公主不會這般抵觸嫁給姜訓(xùn)，也就沒有后來的這些事。”
他的語氣里不知不覺間帶了幾分怨懟，顧城聞言輕笑，抬手給自己斟滿酒杯，緩聲道：“可我保住了姜戎的地位，他還是北江的皇帝?！?p> 袁橫聞言大笑，點頭道：“不錯，他還是北江的皇帝，可北江是你的?！?p> 顧城不置可否。
“你打算怎么處置我？”事已至此，袁橫大大方方問道。
顧城反問：“你覺得呢？”
袁橫回答得很干脆：“倘若是我，我會殺了你。”
顧城無謂的笑笑，抬手將垂在臉上的一縷黑發(fā)撩到耳后，道：“我不是你，我打算還讓你回公主府做總管，你覺得怎樣？”
袁橫聞言自嘲一笑，不答反問：“公主府？如今這府中的公主又是哪一位？”他不是瞎子，公主與顧城之間的事他看得分明，也明白顧城陰謀算計之后未必沒動真心。
真是可惜，你算天算地，謀劃到最后還是不能兩全，江山美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其美的。
“自然是江寧長公主，他日我迎娶公主后，還是會住在這府中的。”顧城淡然道。
袁橫聞言一愣，細(xì)思之下恍然：“果然是你盜走了公主令。”迎娶了長公主，就是名正言順的接管了公主令，至于所娶公主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顧城有公主令，不管他最終娶了誰，名義上娶得都是北江長公主，公主令名正言順的主人。
這一步走得實在是妙，果斷決絕，縝密得令袁橫嘆服。
這個少年聰明睿智，細(xì)膩果敢，又有運籌帷幄的能力，收服人心的氣度，集合了一切征服天下所必備的條件，確實是統(tǒng)一天下大勢的不二人選。
“顧城，雖然如此，我還是要提醒你一點，”袁橫瞇著眼，目光轉(zhuǎn)向千竹園中外的一顆桂樹上，道：“得此失彼，天道之常。你今日得了天下，必定也會失去什么，而這失去的之于你而言，未必不會比天下重要?！?p> 晉鄴城門關(guān)閉時，紫陌等人已經(jīng)早已平安出城，如今坐上了向江中去得馬車，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終于離開那里了。
紫陌撩開車簾看窗外風(fēng)景，看了一會兒道：“這條路我好像從前走過。”
修遠(yuǎn)順著向外看了一眼，也道：“依稀是通往南邑的路?！?p> 紫陌呵呵笑，道：“一年前我坐著公主的鳳駕大張旗鼓去南邑賑災(zāi)，路上還被災(zāi)民打劫了兩盤糕點，如今也算是重走舊路故地重游了?！?p> 修遠(yuǎn)見她言語輕松，回憶往事似乎并無不快，稍稍松了口氣，接話道：“南邑是我的家鄉(xiāng)，如今算來也有十年沒有回去了，不知是不是變了樣?！?p> “那就去看看，”紫陌道，想起某人她笑瞇瞇地看向一旁的佩蘭，道：“既然順路那就順便去會會老友，說起來還有一件事沒辦成，如今也好一并辦了才是?！?p> 佩蘭聞言臉一下子紅了，羞惱地叫了一聲“小姐！”，別開眼假裝不理她，紫陌托腮看她小女兒的嬌羞情態(tài)，修遠(yuǎn)在一側(cè)微微笑著看這一幕。
上一次去南邑是急趕著救災(zāi)，這一次卻是真正的游山玩水去的，楚塵桓派的車夫是典型的一專多能人才，集駕車護衛(wèi)于一體，自從他在車上一箭射死一只山雞，紫陌就有了朝楚塵桓要人的沖動，先不說這位帥氣小哥素日沉默寡言巨星一樣冷酷氣場和指哪打哪的過硬技術(shù)，單憑他手法嫻熟拔毛烤雞的姿態(tài)，就是一典型野外旅游必備裝備模樣。
可惜這裝備太過于沉穩(wěn)，交流起來也不怎么容易，問他話時要不是“恩”“是”“不行”或者就干脆不理，用沉默來表達(dá)自己的抗拒，時至今日紫陌都沒弄明白他姓甚名誰，只知道她“哎”一聲，他就能過來了。
晚上山中氣溫低，車夫小哥升起了篝火，四個人圍著火團團坐著，火上架著一串串野蘑菇，佩蘭正在積極地給蘑菇上撒料，車夫小哥沉默地削著手里的竹子，將其劈成一寸寬兩寸長的竹板，修遠(yuǎn)仔細(xì)地將竹板上的竹刺小心打磨干凈，觸手光滑后再交給紫陌，由紫陌最后在竹板上刻上花紋和奇怪的字形。
“公主，這些夠了嗎？”修遠(yuǎn)擦擦頭上滲出的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