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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層地獄

假如我不辨是非

一百層地獄 敞言 3917 2023-12-16 01:45:09

  “大概,是因為我喜歡你吧?!彼粺o惡意的笑著,鼻翼上揣懷著明媚的陽光,我注視著她的眼睛,干凈而透徹,照見這樣的顏色,我覺得我很難生出憤恨之類的情緒。

  但我還是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動物通過把自己的臉龐攢聚在一起表示憤怒,警示獵物,或者獵人。

  人也是動物,我呢,當(dāng)然是人。

  她只看見了我流露出的不滿,她睜大眼睛,說出的話也像是逐漸張開的網(wǎng),把我籠罩,“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

  我被她網(wǎng)住了。

  貓咪順從的趴伏在地,主人不緊不慢的給它梳理著毛發(fā),貓發(fā)出慵懶的聲音,大概是些微的抗拒,但更像是討好的嗚咽。

  我低下頭,把雙手岔開往前伸到桌子下方,下巴攤在課本上,從我這個視角看,她高挺的鼻子像是一座高塔,下巴投下的陰影則是一塊矗立的礁石。

  我被自己的比喻逗笑出聲,她用蔥白色的指尖戳了戳我的額頭,觸感并不溫涼,可能是我的感知太過遲鈍,以至于那種輕柔如絲的輕觸微撫不能為我所消受。

  “你吶,真像是一只,哈巴狗?!彼桃庠谧詈笕齻€字上加重了咬字,聲音酥麻麻的,我伸手試著去抓她的聲音,結(jié)果抓住了她停在我額頭的手指。

  一剎那,她的臉上的神色突然凝固了,眼中澹澹的湖水一般的澄澈也蕩然無存。

  窗戶不知被誰拉開,風(fēng)從窗外灌進(jìn)來,她反手一扣,把我的兩只手指捏在掌心,然后壓在桌子上,我的視線的正前方,她微笑著,微笑著,像是夕陽在海面上蕩開的圓弧,然后砰的一聲,清脆而干練,太陽跌進(jìn)了海底,我似乎聽到了骨折的聲音。

  我骨折了。

  疼痛一直彌漫了好久,它像是一種會傳染的病毒,先是蔓延到了我的扭曲的臉上,然后蔓延到了周圍同學(xué)的神色中,據(jù)觀察,這種新型的病毒是通過語言傳播的,傳播的媒介只有一個音節(jié),簡短有冗長——

  嘶——

  “疼么?大概是注意到了我面色的變化,她問,食指貼在唇邊,貼在一個微微的弧度上,另外一只手牢牢的把我的手指扣壓在桌案上。

  “疼,”我對她說,語氣委屈又央求,我應(yīng)該再帶上點(diǎn)怨恨?

  但我太痛了,忘記給這在我身體里橫沖直撞的刺激附加上一條有色的出口。

  “疼的話,就要記得,和女孩子相處的時候,不能用手亂摸哦”她仍然微笑著,只不過那微笑較之以前,更淺,更淡,是濃云將掩的稀稀殘月,在我一眨眼的功夫,她的笑意不見了。

  我試著抽出手,但是她攥的很緊,沒抽出。

  這時,老師走了過來,他先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最后把視線停在了我們之間,手掌中的歪扭的兩根手指。

  他只是簡簡單單的說了一句:“松手。”

  她就真的把手松開了,接著她用那欺騙性的眼睛望向了老師,好像再問:接下來做什么呢?

  老師敲了敲她的桌子,又敲了敲我的,停頓了一下,他說:“走,去醫(yī)務(wù)室?!?p>  我跟著老師出了教室,上課的時候教室外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明朗而又安靜的世界,在我的印象中,教室外的世界總是嘈雜而擁擠的,我一步一步的跟在老師的身后,手上傳來的疼痛時刻提醒著我,我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醫(yī)務(wù)室是個只有半間教室大的密閉房間,窗簾是藍(lán)色的,上面有著簡單的云朵圖案,空氣里有酒精和吊水的味道,我駐足在門前,堅定的停住了。

  老師回頭看我,語氣前所未有的溫和:“來,進(jìn)來,先讓校醫(yī)看看?!?p>  我看了看身著白大褂的校醫(yī),看了看老師,然后晃了晃腦袋,不走也不退,只是嘟囔:“我不想打針?!?p>  老師啞然,校醫(yī)注意到了門口的我,她是個挺年輕的女性,藍(lán)色的口罩,白色的衛(wèi)生帽,只能看到一雙很從容的眼睛,還有很光滑的額頭,她沒有抬頭紋,我就有,我想。

  她半牽半拽的把我拉到了椅子上,然后看著我的手,如那些同學(xué)一般,她皺了皺眉,我在心里替她“嘶—”了一下,可是她只是看著我的手指,然后問老師“怎么弄的,骨折了?!?p>  老師說:“和一個同學(xué)打鬧,被那個學(xué)生掰斷了?!?p>  她嘆了口氣,這種事情雖然發(fā)生的次數(shù)不算多,但每年多少都有幾個,更嚴(yán)重的也不在少數(shù),她看我一聲不吭,問我:“還生氣嗎?”

  我搖搖頭。

  校醫(yī)有些不解,在她看來,同學(xué)之間打鬧是常有的事,受傷是一回事。被比下去難免會有些不忿的。

  老師突然說:“劉星蕊。”這是那個女生的名字。

  我突然感到憤怒了,莫名的有一種被背叛的氣惱,真是古怪。

  校醫(yī)的眉毛皺的更深了:“這是第幾次了,她家人就不管管她?”

  說完,老師和校醫(yī)各自嘆了口氣。

  他們交流的內(nèi)容中,有一些我聽不懂的東西含在里面,顯而易見,我被他們隔絕在外了。

  正骨,消毒,包扎,固定,一套流程下來,半個小時結(jié)束了。

  過程中,我齜牙咧嘴,一半是痛的,一半是樂的,不去上課對于我大概是天大的喜事,但一想到其他同學(xué)在教室里也能玩鬧,我這快樂就萎懨了下去。

  老師把我領(lǐng)到了教室門口,這節(jié)課是英語課,老師俯下身,牽起我的骨折的打上了繃帶的手,他輕輕的捏了捏,那是一種很恰到好處的力度,感到刺激又不感到疼痛,感到被觸碰,感到殘缺,感到脆弱,感到被掌控,老師捏了兩下后又把手放了下去,他說:“多注意一點(diǎn),下課的時候別東奔西竄碰到了,不然可不是幾個星期好的了的了,等中午我把你和她位置調(diào)遠(yuǎn)一點(diǎn),好了,回去聽課吧?!?p>  他起身,朝我揮揮手,我在他的致意中走進(jìn)了教室,一整節(jié)課,她,劉新蕊沒有回頭。

  我以為她會主動和搭話,到不定是道歉,我自以為抓住了她的一個把柄,一個不為她所知的消息,盡管那只是校醫(yī)和老師之間的三言兩語。

  但她表現(xiàn)的很平靜,我走過她的桌子的時候,她甚至沒有把我安置進(jìn)她眼角的余光里。

  我好難過。

  中午,打飯的食堂總顯得擁擠,我把老師的建議記在心頭,在人流散盡的時候才跨進(jìn)食堂,阿姨看我手腳不便,貼心的在顛勺的時候多顛了幾下,讓我不便的手不至因餐盤的重量而感到負(fù)擔(dān)。

  我找了一個剛剛清掃過的桌面,才扒拉幾口,她不知道從什么地方走了過來。

  她沒拿餐盤,或許是吃過了,或許沒吃。我胡亂的想著她到底是吃了還是沒吃。

  下一刻,她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今天中午不想打飯,飯菜不太和我胃口,我就打算吃一點(diǎn)點(diǎn),你喂我?!?p>  她挑釁似的盯著我的骨折的手,既沒用祈使句也沒用疑問句,好像料定了我會順從她的提議。

  我把筷子握緊了些,說出的話卻顯得毫不相關(guān):“今天英語課你怎么……怎么——”

  她把眼睛湊在我的面前,讓瞳孔里明晰的映出我的倒影,莫名的,我覺得難以回避,她輕聲說:“我在想,該怎么和你道歉吶,對不起?!?p>  我有些受不了她的“誠摯”,或者說語言上形式上的真誠,我剛想說什么,撞上了她眼睛里藏在底里的戲謔,一種被作弄的羞恥感涌了上來,我一把推向她,忘記了手指才剛剛打上繃帶,結(jié)果自然而然,她踉蹌了一下又坐穩(wěn)了身子,我著痛的握緊手指,身子弓成了對蝦。

  她看著我滑稽的洋相,嘲弄寫在了臉上,說出的內(nèi)容也像是照本宣科的三流說出人念出的文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11個哈,毫不拖沓,我真后悔沒有在剛才多施一點(diǎn)氣力,以至成就了現(xiàn)在的狼狽。

  她不知道從哪個地方摸出了一雙筷子,夾起一塊肉片就填進(jìn)了自己的嘴里,還可以發(fā)出吧唧吧唧的聲響,我揚(yáng)手作勢要打她,她害怕的閉上眼睛,我的手就落不下來了。

  大概兩秒鐘,似乎是看出了我的虛實,她更加肆意,眼睛里流淌著的仍舊是那不諳世事的純真,我想不明白為什么她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的眼睛卻能這么透亮?

  中午很快就過去了,為了表示反抗,我端著幾乎沒動幾口的餐盤,直直倒進(jìn)了處理剩飯的垃圾桶。

  她在我身后亦步亦趨,素白的板鞋把腳邊的小石子踢的四下飛竄。

  “啪嗒”一塊石子撞上了我的后跟,我知道那是她向我傳來的某種訊號,果不其然,我聽到了她自語般的“耶”。

  真幼稚,我想著。

  回到教室,我趴在桌面上,骨折的手?jǐn)傇诿媲埃掖蛩阆任缢粫?,平常我喜歡把胳膊墊在腦袋下,但現(xiàn)在顯然不行,“會壓到血管導(dǎo)致流通不暢,不利于恢復(fù)”,這是那個校醫(yī)說過的原話。

  我想著快點(diǎn)讓手指恢復(fù),以徹底擺脫她對我的創(chuàng)傷的印記。

  但是,某人顯然不想遂我的意愿,她直直的朝后仰面,我把雙手?jǐn)R置在了大腿上,坐直身子,以免被她壓到。

  想象,鯨魚在粼粼的海面上翻了個身,白紙一般素嫩的肚皮隨即袒露在了日光下,那是一種逐漸展開的美,像是一朵花,在短短幾秒鐘內(nèi)向你展示了從含苞到盛放凋零的全部歷程,無疑,這是一種凝縮的美。

  我看著她的濃稠的黑發(fā)上的一只Kitty貓的飾品,它在我的視線中的帷幕中升起,降落,在一團(tuán)漆黑的背景中,星空周圍是零星點(diǎn)綴,星星樣式的頭飾。接著整個星空朝我傾斜而來,我看著黑夜逐漸向黎明讓度,素白的輪廓擠進(jìn)了我的視線的邊角,那是她的額頭,白嫩的像是春天的第一縷曙光。

  曙光一閃而過,她的明亮的眸子突然闖了起來,我的視角被她蠻橫的剝離了,視線的高點(diǎn)是她朝天聳立的鼻尖,鼻尖上的光點(diǎn)是日光的匯聚,我警惕的看著她,生怕她會做出什么離奇的舉動。

  果不其然,她朝我,不,應(yīng)該說是朝著穹頂,吐起了泡泡,粉紅色的泡泡跨過想象,在現(xiàn)實的邊界中逐漸漲大,漲大,然后砰的一聲爆炸。

  我摸了摸臉頰,把臉上的泡泡的殘余取了下來,那是被嚼剩下的口香糖,“真惡心?!蔽疫@樣想著,也順勢說了出來。

  我露出嫌惡的神色,直接把口香糖按在了她的頭發(fā)上,仰面的鯉魚停滯了呼吸。

  她扭過頭,臉上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情緒,那是一種背刺過后的提防,莫名的,我想起了我小時候養(yǎng)的一只小狗,它原本是那樣的順從,那樣的親人,直到一次我不小心騎自行車壓過它的前腿后,那個無助的瞬間,它流露出的也該是這樣的神色吧。

  帶著這樣的一種奇異的特質(zhì),她在我的記憶中定格了,隨后她決絕的扭過了腦袋,只留給我一個圓潤的后腦勺。

  十分鐘后,她走出教室。

  一天后,老師告訴我們,劉星蕊同學(xué)退學(xué)了。

  后記:這個故事的立意很簡單,它不是想要表達(dá)某種戀愛觀念,也不是想要揭示某種主旨,僅僅是出于一種嘗試,揭示一個處在口欲期的個體在表達(dá)情緒時的錯位,顯而易見的,在這個人物身上還嫁接了其他的一些特質(zhì),目的么,可以看做使人物的羽翼更豐滿些,為了滿足我本人的喜歡講道理的癖好,我給人物的立場加上了一些有些不相稱的旁白,當(dāng)然,大可以直接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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