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薇
是夜,星幕如瀑。
天空中沒有流星劃過,一抹紅綢自云垂夕燒。
深山中的一座閣樓面前,一身材小巧,體態(tài)玲瓏的女子,仰頭凝視著門匾上的“四壁庭”三字,眉頭緊蹙,一滴鹽汗從她柔軟的鬢角滑落。
她當(dāng)然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四壁庭的那位主人劣跡斑斑,這幽暗的地方也許藏著一只陰冷的毒龍,正張大了嘴巴等她進去,將她撕咬,將她把玩,將她輕攏慢捻抹復(fù)挑,那簡直無法想象!
可是,少女的眸光愈發(fā)堅定,她有必須探索這里,無懼無退的理由。
于是她不再猶豫,伸出纖細(xì)的手指,推開虛掩的大門…
“咦?”
忽然,她發(fā)出一聲驚咦。
“半夏,你怎么在你師兄床上?”
“嚶嚶,師兄哥哥,不可以…咦?師父,你怎么…”
正在竹床上自編自導(dǎo),潮起潮落的少女,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繼而神色大變——
“不可以,那里是!噠咩,噠咩噠咩!”
“喔嚯,光潤潤誒~”
“討厭啦,快出去!”
仙月姬“嘻嘻”一笑,退了出去,走到窗前站定,長袖輕舞,將窗戶打開。
霽芒如霜,登時照亮了床上掩著錦被,俏臉嫣紅的少女。
少女半夏有著如牛乳般奶白的肌膚,在月輝下閃爍微弱的珠光。胸襟前鼓囊囊的紅綢緞,也裹不住臉上的那股羞意,那雙圓潤狡黠的杏眼微微頷首,從余芒中偷窺仙月姬,企圖萌混過關(guān)。
可仙月姬卻不吃這套,冷冰冰說道:“你大半夜不睡覺,在你師兄床上作甚?嘖嘖,若是我沒有嗅錯,你身上擦了‘癡紅笑’,這香料無毒,但是燃情,你是想趁著今晚周上禮從池妖山歸來精疲力盡的機會,生吃了那小畜牲?”
“師父,師兄才不是畜牲。”
少女嘟囔著嘴,輕聲嘆息,暗道自己唱《琵琶行》給師兄聽了百八十遍,《御女心經(jīng)》啪到臉上,可師兄一點反應(yīng)沒有,還修那勞什子純陽仙作甚?
放著如花似玉的小師妹不糟蹋,算什么畜牲?
簡直是唐三藏開運動會輸給了豬八戒,禽獸不如!
半夏眼睛碧幽幽的,委屈死了,忽的問道:“師父,你怎么也在師兄床上?”
“我…我…”
仙月姬神情閃躲,略微語無倫次。
神州浩渺十四州,仙月姬執(zhí)掌其中的徐州,東臨碣石,乃是仙界第一勢力“紫薇仙上府”之宗主,站在人間界最頂端的修士。
仙月姬的身高一米四五,有著及地的雪色銀發(fā),面貌精致,平易近人,以其天賦異稟的蘿莉外表,和身居高位的御姐氣質(zhì),身受仙魔兩界有志之士的認(rèn)可,乃是評選“胭脂榜”名列前茅的???。
可是,深夜,這樣的人間珍饈不請自來,躡手躡腳怎么看都是做賊,偷偷潛入自家徒弟周上禮的房間,還是躺在床上,擺出那種姿勢,是要做什么?
偷東西?
不可能。
眾所周知,四壁庭如其名般家徒四壁,雪光照進來亮堂堂的,耗子來了都得讓主人家吃一頓葷的,可謂“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沒有人會想要到四壁庭偷東西,除非偷人也算偷。
這倒是極有可能的。
眾所周知,三年前周上禮到揚州湯池赴宴,湯池的藍(lán)曦夫人稱贊他“美詞氣,有風(fēng)儀,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zhì)自然”,當(dāng)場就要納為小妾,被周上禮趁亂溜走,但這“三界鴨王”的艷名卻因此打響,不失為一段佳話。
所以若是偷人,那倒值得一偷。
畢竟若非如此,以仙月姬的身份地位,為何會收周上禮做徒弟?不就是為了——
倘若某日,仙魔大戰(zhàn),修魔界攻打紫薇,可以將這孽畜丟出去色誘魔女,使祖宗基業(yè)得以保全!
可是,這理由荒誕至極,誰信?
震驚!鴨王偷換避子藥,小蘿莉再孕發(fā)飆:沒完啦?都第七胎了!
仙月姬的背后忽然冷出惡寒,她已經(jīng)猜到若是此事曝光,那些無良媒體會怎么斷章取義,博取眼球,那是萬萬不可的!畢竟仙月姬再不靠譜,也知道自己代表的可是三萬紫薇仙的顏面,得加錢!
“半夏?!?p> 仙月姬嘆了一聲,忽然畫風(fēng)一轉(zhuǎn),說道:“你可知為師身居高位,外面不曉得多少人無門能入,你的天姿并不出眾,為何為師會收你做徒弟?”
“誒?”
半夏眼中萌發(fā)微弱的曦光,想了想,說:“我來的時候,是師兄領(lǐng)我入山?!?p> “不錯?!?p> “師兄說,我寫了篇作文,題目是《我的皇帝父親》,您很喜歡?!?p> “是有此事?!?p> “師兄說…師父好賭,可偏偏十賭十輸,人菜癮大,而且學(xué)渣裝備多,尤其喜歡買賭具,把赤磯峰的家底禍害了精光…”
她縮了縮腦袋:“師父,現(xiàn)在是月底,沒錢,真沒錢了…”
忽的,又明眸閃爍,挺胸抬頭,說道:“啊,我知道了!師兄前些天昧著良心掙了筆血汗錢,師父您是趁夜摸黑,偷錢來了!”
“…”
仙月姬的笑容逐漸僵硬,臉上笑嘻嘻,心里媽賣批,冷“哼”一聲,說道:“我在你心里,就是如此?”
“呃…都是師兄的錯,把我洗腦洗壞了!哼,請師父務(wù)必把師兄脫了褲子吊起來打,若是嫌累,弟子愿意代勞!”
“想得倒真美!”
仙月姬眼一瞪,小手一拍半夏的翹臀:“起開!屁股長這么大作甚?兔奶奶的,就床上沒找,這龜兒子把錢藏哪兒?”
得,還是偷錢來了。
半夏裹著錦被,挪到墻角,看小蘿莉在床上顛鸞倒鳳,心中未免感到發(fā)笑。暗道師兄不愧是有智青年,曉得師父不靠譜,于是找到龍首峰的杜山重長老成立靈石錢莊,把四壁庭的家底都存在里面。
眾所周知,杜山重乃是紫薇碩果僅存的太上長老,輩分比仙月姬還高一輩,仙月姬打不過杜山重,這錢指定是拿不到的。
找了一會兒,仙月姬累得腰桿子痛,可一分錢沒摸到,反倒是把床底的衛(wèi)生打掃干凈,一張俏臉變成了小花貓,臉都不要了,把她氣得不行。
從床底下鉆出來,擦了擦小花臉,仙月姬看向半夏,遲疑半晌,問道:“我為何與你結(jié)緣,你想明白了?”
“誒?”
還能為何?不就是想找個土大戶交學(xué)費嗎?
別說,還真有為何。
雖說仙月姬行事荒誕無羈,可畢竟身份擺在這里,一舉一動不能無的放矢,她收半夏做徒弟,至少就有四點考慮。
第一,是學(xué)費。
第二,是學(xué)雜費。
第三,是半夏長得還行,標(biāo)準(zhǔn)的杏仁眼初戀臉,若某日修魔界進攻紫薇,帶頭的是個牲口,就把半夏丟出去埋汰,反正不能糟蹋自己,至于最重要的第四…
半夏寫的那篇作文,仙月姬看過。
其洋洋灑灑三百萬字,文風(fēng)灑意不羈,被大漢王朝的宰相夜朝庭奉為經(jīng)典,時不時就抽查六部官員,會不會全文默寫,有沒有倒背如流,屬實是大漢國之瑰寶。
仙月姬估計,半夏就是看小說看多了,所以才“夢笑開嬌靨,眼鬟壓落花”,但她正好需要半夏寫小說的能力。
“半夏,為師收你入山,是看中你寫小說的本領(lǐng),我給你看樣?xùn)|西?!?p> 正說著,仙月姬身前的虛空如漣漪般發(fā)生晃蕩,一本小黃書從其中掉出,被仙月姬接住,有巴掌大小,讓半夏眼前一亮。
這封面,這尺寸,好東西??!
應(yīng)該是《霸道師兄愛上我》,亦或是《師妹請自重》,《善良的小師妹》…反正都是些成年人自持身份,不會在大庭廣眾下集體閱讀,大多私下里翻看,看的時候雙腿不夾點東西又不過癮,才會使用的限量級書封!
仙月姬眉頭輕皺,怎么感覺奇奇怪怪的?
“咳咳”兩聲,說道:“這是本《穿越者萬物交易系統(tǒng)》,是你師兄的東西,等會要交到你師兄的手上?!?p> “什么啊,系統(tǒng)文?沒顏色還看什么?溜了溜了…”
忽的,半夏神情一震,不可置信——
“什——師父,你說師兄是穿越者!”
“是,也不是?!?p> 仙月姬搖頭,說道:“我本意是今晚過來,用夢引術(shù)將‘我是穿越者’這個念頭植入你師兄腦中,將他洗腦,屆時不管他是不是穿越者,都會自認(rèn)為是穿越者?!?p> 又指著那本小黃書。
“這看起來是本正經(jīng)書,實際是一枚傳訊石,能在腦海中具象化呈現(xiàn),和小說里寫的系統(tǒng)一般無二,我本意是想借此偽裝成和宿主最親密的系統(tǒng),打聽他的私房錢藏在哪里?!?p> 又嘆了嘆,說道:“可惜我編故事的能力不太行,遲早露餡,所以這才收你做徒弟。你應(yīng)該知道,若是周上禮信了我的邪,咱們能玩出多少花板子吧?”
“懂,懂!”
這可太懂了!
半夏的一雙杏眼愈發(fā)閃耀,亮的和天上的紅鸞星動似的。
“這簡直比女巫吃首刀盲毒預(yù)言家,抗推獵人帶走白癡還要花!師父沒問題,劇本放著我來,你圖財,我圖人,咱們叫他——人、財、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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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鉤,纖云亂墜;
影如松,秋意聊賴。
一身材纖薄的白衣男子,行走在赤磯峰的山腰。
遠(yuǎn)遠(yuǎn)瞧去,只見他蘭芝玉樹,子都之美,腳底下踏過的土地長出一朵朵白蓮青荷,隔著老遠(yuǎn)也能嗅到那股沁人心脾的芬芳,一派仙家氣韻十足。
只是略微奇怪的是,在這青年的后腦勺長著兩根呆毛,很長很長,像是個美猴王,不知是何作用。
見到心上人迎面走來,半夏躲在結(jié)界中瞪圓了眼睛,一個勁嘟囔著:
“師父快上!師父快上!”
若非是有結(jié)界阻攔,她怕是已經(jīng)沖殺出去,擒龍握虎,觀音慈蓮,教師兄瞧瞧自己的厲害!
仙月姬輕輕掀了一下小徒弟的頭蓋骨,道:“不急,這只是他的一具傀儡,并不是本體,咱們可不能打草驚蛇?!?p> “傀儡?”
“不錯?!?p> 仙月姬點頭,嘆道:“你師兄明明是紫薇數(shù)萬年不世出的天才,結(jié)丹速度之快,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料想應(yīng)該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脾性,可偏偏他的性格小心拘謹(jǐn),是個留手兒童…你仔細(xì)注意這傀儡的腳下,會發(fā)現(xiàn)什么?”
半夏聞言,頓時屏息凝神,透過朦朧的光霧看過去,只見…
“啊,我知道了!”
半夏恍然大悟,說道:“師兄腳上穿著的那雙鞋,是我送他的生日禮物!不行師父,既然師兄心里有我,那我亦是不能無情,不能和你一起去坑害師兄!”
搖搖腦袋,說道:“念在往日的情分,這次我不追究你的責(zé)任,下不為例,望你好自為之!”
“…”
仙月姬忽然感覺胸口痛,腦海閃過一絲明悟,明白為什么自己花容月貌,在外卻享有“白鹿仙姬”的雅稱。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有這么個孽障徒弟!整天氣得有十萬只草泥馬從胸口碾過去,能不平,才怪!
不過她倒是也不惱,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只是嘆道:“半夏,你可知咱們隔壁玉龍山的那個大傻子李靜年?他是江南道的貴胄,理應(yīng)拜進江南道的仙門,可偏偏來了咱們紫薇,說來是因為和你有指腹婚約?!?p> “知道,可那又如何?”
半夏嗤之以鼻。
“師父,咱們是修道之士,心向天道,不講封建迷信。什么娃娃親?不提倡的?!?p> “周上禮把你的那雙鞋賣給了李靜年,賣了五百靈石?!?p> “???可是!”
“他腳上穿的是假鞋。你可能不曉得,咱們紫薇有塊‘小胭脂榜’,你排在第五,周上禮經(jīng)常騙你送點小禮物,當(dāng)周邊賣出去過日子?!?p> “誒!可是!”
“周上禮上個月過了十五次生日,你就沒點警覺?”
“唔,可是…”
“沒什么可是,要不然你仔細(xì)想想,就你師兄在福薪閣那點死工資,怎么買得起咱們赤磯峰最好的兩室一廳?你可要知道,赤磯峰乃是紫薇的宗主峰,為師的心有多黑,那房價是什么價?”
仙月姬蘭齒微張,一字一頓:“漫——天——要——價!”
“嚶嚶嚶,可是…”
半夏蹙眉,問道:“可是師父,這‘小胭脂榜’…是何物?…為何我從來沒聽說過?”
“額?!?p> 沒聽說才對。
若是聽說了,第一個跑路的決計不是周上禮,而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五天都在賣“半夏等比例典藏手辦”的周邊大戶,仙月姬殿下。
“那不重要!”
仙月姬打斷話題,沿著之前的思路說道:“你仔細(xì)觀察那傀儡的腳步,就會發(fā)現(xiàn),雖說他腳下步步生蓮,可蓮葉多有損傷,花瓣也帶著褐斑,這說明…他受傷了?;蛘哒f,他偽裝成受傷的模樣?!?p> 仙月姬輕輕往前點出一指,只見一片微芒從纖細(xì)的指尖滑出去,靜謐的黑夜中,多了一縷綺麗的芳香。
芳香融入虛無,穿透深秋濕冷的空氣,悄無聲息間,就纏繞在草坪上,一只蹣跚爬行的癩蛤蟆身上,當(dāng)是時!——
那癩蛤蟆全身氣孔張開,一股紫煙冒出,足下金芒綻放,想要一躍而起,但一切都為時已晚!
只見金芒暗淡,癩蛤蟆頭一歪,就昏迷過去。
而不遠(yuǎn)處,那白衣青年則頷首一笑,身體碎裂成一只只雪色蝴蝶,蝶舞于夜空消散…
“成了!”
仙月姬拍手將結(jié)界散去,喜道:“這孩子太過拘謹(jǐn),他自詡是有智青年,實則是留手兒童,連回到山門也要偽裝成重傷難治的模樣,引誘莫須有的邪修偷襲,倒真是!”
仙月姬搖搖頭,滿眼都是笑意。
兩人走到草坪上,仙月姬也不嫌臟,蹲在癩蛤蟆前頭,掀起癩蛤蟆的兩條后腿,掰開了,仔細(xì)看。
“嘖嘖”說道:“雖說是個留手兒童,可龜兒子向來有恥度,這次居然假扮癩蛤蟆歸山,必定是大有收獲,要好好檢查才行…咦?”
忽然,在仙月姬的感應(yīng)中。
一抹金芒閃爍,周上禮附著在癩蛤蟆身上的神魂氣息在迅速黯淡,與此同時,一股微弱的水柱從癩蛤蟆的股間“呲”出來,迎面落在仙月姬那雪玉無暇的小巧臉頰上…
“咔嚓!”
仙月姬的俏臉寒若西伯利亞,手中寒冰一凝,將那癩蛤蟆凍成齏粉。
“周!——上!——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