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前行一二里,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一個微微凸起的小山丘上,聳立著高大的鎮(zhèn)虜墩。
墩墻高達(dá)十余米,整個外形呈上小下大的覆斗狀,隱隱看見,墩墻上面的懸樓及燈柱軍旗。
在鎮(zhèn)虜墩的周圍,還有一道三十多米的馬圈圍墻,墻外有壕溝,壕溝外又有鹿角拒馬。
這便是紅水鄉(xiāng)堡,鴛鴦?wù)は螺牭奈鍌€火路墩之一,鎮(zhèn)虜墩,墩內(nèi)守軍六人,李乾就是其中的墩軍之一。
大明在九邊各地大建墩臺,一般三里一墩,五里一臺,甚至在貢道緊要處,更是每里就建一墩。
靠近長城的近塞稱之為邊墩,腹地內(nèi)塞稱之為火路墩或者接火墩,每墩守軍五到七人,在整個紅水鄉(xiāng)堡內(nèi),便有各式墩臺五十余座。
李乾所在的鎮(zhèn)虜墩,雖然名字帶著‘鎮(zhèn)虜’,聽起來氣勢不凡,但只是個普通的煙墩。
駐守,警示,傳訊之作用。
因此,整個墩身以夯土筑成,并未包磚,如果包磚,按照大明九邊鎮(zhèn)慣例,就可稱之為樓臺。
終于到家了,李乾心中也是欣喜,不由得加快幾步,向墩內(nèi)其他守軍喊門。
喊了幾聲,墻上有人探出頭來,看見李乾嘻嘻一笑,喊道:“墩外何人叫門,可有出入憑證腰牌?”
李乾眉頭一皺,知道這是墩內(nèi)其他守軍故意戲弄自己,大家長年累月相處,相熟至極,怎能不認(rèn)識。
要是其他人,只怕遠(yuǎn)遠(yuǎn)就開了墩門,這是依舊當(dāng)自己是憨慫,拿自己耍笑。
可他要求看出入憑證腰牌也沒錯,按照大明邊鎮(zhèn)軍堡法,守衛(wèi)出入,須得出示腰牌以為憑證。
李乾忍著心中怒火,陰沉著臉,放下肩頭橫放當(dāng)做扁擔(dān)的長槍,空空的木桶當(dāng)啷滾落在地。
他從腰間扯下木牌,舉起過頭,然后向前幾步。
嘴里大聲喊道:“沙河衛(wèi)所,紅水鄉(xiāng)堡,鴛鴦?wù)ゆ?zhèn)虜墩,勇字陸佰陸拾陸號,墩軍守衛(wèi)李乾,按時回墩,開門——”
最后‘開門’二字,拉長且加大聲音,帶著爆炸般的怒氣,讓墩墻上的那人一呆,悻悻的胡亂罵了幾句,方才磨蹭著,放下吊橋,開了墩門。
李乾一手持槍斜靠在肩,一手提著兩個空桶,穿過鹿角拒馬,跨過三米寬壕溝上吊橋,走進(jìn)墩內(nèi)。
墩墻上,那人幾步下來,攔在李乾身前,挑眉說道:“大眼兒,你這憨慫貨,路上挑水有沒有遇到元虜?”
李乾見這人是張成,知道他一貫欺軟怕硬,自己原主平時沒少受他欺負(fù),又加上他慣于溜須拍馬,跟在甲長王英身后,狐假虎威,墩內(nèi)其他人都討厭他。
李乾對此人沒有好感,從他身旁走過,肩頭暗中使勁一撞,便讓張成踉蹌著退后幾步。
把手里的木桶朝墩內(nèi)一角丟開,李乾找塊干凈的地方,坐下來歇腳,走了許久,有些腳乏。
聽到木桶響動,墩內(nèi)原本嘈雜的聲音靜了下來,幾個腦袋從各處探出。
他們面面相覷,心中詫異,李乾這個憨慫,今日怎么空桶回來,莫非遇見了北虜不成?
可見他模樣,一身明軍制式鴛鴦戰(zhàn)襖,雖然破舊發(fā)暗,但也沒有破損泥污,全身更沒有傷口。
沒有遇見北虜!
可他竟敢空手而歸,挑水不成,晚上大家如何用水?
這憨慫想要造反渴死大家,那邊,馬屁精張成臉上陰晴不定,剛才李乾有意撞了他一下,讓他心中有些發(fā)毛的詭異。
這憨慫莫非惡鬼附了身,換了性子,膽子大了?勁還挺大,發(fā)起狠來,還是挺讓人害怕的。
可是見到眾人紛紛指責(zé)李乾沒有挑水,人多勢眾再次壯了膽子,往日的習(xí)性萌發(fā)。
“李大眼兒,李大傻子,你個該死的憨慫,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不但沒有挑水回來,還故意撞我,莫非找打?”
說完,張成卷起袖子,張開手掌,揚起朝李乾臉上扇去。
李乾眼睛一瞪,右手快速的抓住張成的手,用力一扭一頓,張成頓時發(fā)出哎呦的慘叫。
接著,劈掛掌一招‘開山炮’打在張成面門,張成鼻梁應(yīng)聲而斷,鼻血噴涌而出。
張成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叫,大呼‘救命’,‘殺人啦’之類。
其他守軍跟他們家屬,見狀,臉上大驚,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幕,真是晴日里見鬼。
這還是李乾么,他不應(yīng)該是抱頭蹲下,臉上掛著呆傻笑容,嘴里喊著‘下次不敢了,張爺爺打輕些’?
剛才出聲指責(zé)李乾的眾人,紛紛閉上了嘴巴,猶自不敢置信的揉著眼睛,張大嘴巴看著不住慘叫的張成。
李乾起身,嘴角緊緊抿著,臉色陰沉從眾人臉上劃過,眾人皆不敢與之對視。
許是聽不得張成殺豬般的慘叫,覺得有些刺耳,李乾大腳張開,將其踹出幾米遠(yuǎn)。
張成倒吸氣摔倒在地,剛要習(xí)慣性的張嘴喝罵,忽然,眼前紅纓翻動,咽喉上汗毛豎起。
原來李乾不知何時,手中長槍摯出,槍頭正抵在他的喉嚨上。
“再敢說一句,老子宰了你?!?p> 李乾凝視著張成,語氣冷的像冰渣子一樣。
他的狠戾動作,瞬間震驚了墩內(nèi)眾人,男人們目光慌亂,女人們面色驚恐。
張成臉色煞白,緊緊閉上嘴巴,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視線里,平日的李乾遠(yuǎn)去,只留下此時高大魁梧,滿臉殺意的形象。
這時,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甲長王英驚怒說道:“李大眼,你在干什么,軍中禁止私斗,你敢槍指同袍,不怕軍法嚴(yán)苛,當(dāng)我這個甲長是死的不成?”
隨著聲音,甲長王英從墩墻上懸樓走下來,他矮胖的身體,下了十多米的樓梯,依然氣喘吁吁。
膚色白皙,身材矮胖,臉上泛起一層油光,與墩內(nèi)其他人的面黃肌瘦相比,襯托出他平日里飯菜油水很足。
旁邊隨著走下來的,是他的老婆劉氏,姿容中等,眉梢長有一顆黑痣,走動間,腰臀扭動的厲害。
李乾掃了一眼甲長夫婦二人,冷哼一聲,收回來手里的長槍,那邊,張成瞬間長喘一口氣。
甲長老婆劉氏,見到李乾今非昔比,仰首挺立,不卑不亢的氣質(zhì),再加上原本堂堂相貌,頓時眼中含濕帶水。
“李大眼,剛才為什么槍指張成?”甲長王英橫了一眼劉氏,皺著眉頭再次問道。
“此獠張成,往日里就以欺負(fù)屬下為樂,今日更是變本加厲,借故動手想教訓(xùn)屬下?!?p> “試問,同為三等軍士,墩內(nèi)同袍,他如此做法,甲長大人莫非往日沒有看見?”
“我李乾堂堂墩堡守衛(wèi),來這里是忠心為國戍邊的,不是當(dāng)奴任人使喚的?!?p> 李乾一番夾槍帶棒的詰問,讓甲長王英訥訥接不上話來,‘往日’你不是憨慫么,不使喚你使喚誰。
他心中詫異,李乾今日果真不一樣了,不但性子換了個人,連說話也變得條理清晰且攻擊性十足。
甲長王英擦了擦臉上油汗,轉(zhuǎn)眼向地上的張成看去,心想此事是你引起,卻間接讓轉(zhuǎn)了性子的李乾將火燒到他身上,如今,你要是不給個梯子讓我下來,本甲長有的法治你。
張成面色一苦,只得按照甲長王英意思說道:“回甲長的話,今日該李大眼挑水,可他卻空桶而歸,屬下本想責(zé)問幾句,他卻暴起毆打?qū)傧??!?p> “請大人替屬下主持公道,懲戒惡徒,以正軍法?!?p> “大膽李大眼,苦主相告,你有何話說?墩內(nèi)守軍嚴(yán)禁私斗,更何況你還動用長槍,來人啊,把李乾拿下,重打二十軍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