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季馨枯等一夜,又不敢聲張,天快拂曉,才見寶錦回到房中,焦急混著憂心,眼圈都紅了起來。
“您出去了是嗎,我還以為……”
她面飛紅霞,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陛下今日沒有招新人侍寢嗎?”
“沒有,他宿在皇后宮中了?!?p> 寶錦換過常服,一邊將繡鞋除下,一邊回道。
“果然如傳言中一樣,陛下只在乎皇后娘娘一人,新人不過是個擺設(shè)……”
季馨想起宮中傳聞,不免學(xué)舌起來。
寶錦輕笑出聲,“你真以為……帝后二人親密無間嗎?”
“難道不是嗎?!”
季馨被問得一楞。
寶錦接過她奉上的綢巾,唇邊勾起一抹冷笑,“冊妃的當(dāng)晚,皇帝卻宿在中宮那里,這未免太過刻意了——夫妻之間的繾綣,卻要這般經(jīng)營維系,實(shí)在值得玩味……”
“只有出現(xiàn)了裂縫,才需要去刻意彌補(bǔ)……而一旦失控,裂縫只會更加擴(kuò)大?!?p> 寶錦含笑說道,清晨的風(fēng)從她身畔吹過,外間已微微有人聲響動。
“瞧著吧,新人晉位后,這宮中會越來越熱鬧的……”
她的聲音越發(fā)低沉,幾不可聞——
“宮中這舞臺上,從來不乏戲子,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臺……卻不知這一回,誰能笑到最后?!?p> 聲音悵然,卻帶著清醒的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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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的時光轉(zhuǎn)瞬即逝,宮中的人們逐漸習(xí)慣了這姹紫嫣紅的新進(jìn)佳麗們,也習(xí)慣了隨侍帝側(cè)的那一道青裙纖影。
在狹長曲折的夾道中,寶錦安然走過,無視道旁的竊竊私語,那些窺探、嘲諷、甚至是嫉妒的眼神,在她心中不過是清風(fēng)拂面,不能興起半分漣漪。
時光如常,皇帝并沒有對新晉嬪妃們多加寵幸,只是點(diǎn)了幾人侍夜,事后也未見有什么贊賞。
這一眾女子,孤單惶恐之外,又多了這一重哀怨,卻是誰也不敢說出口。
患得患失中,因酒后狂言而被禁足的月妃,幾乎被人們遺忘。
朝中仍是暗潮洶涌,帝后二人多年來并肩攜手,才創(chuàng)下這一份基業(yè),如今得了大半天下,卻也一如從前——皇后以她的玲瓏手腕參與著國家大事。
后宮干政本是大忌,不僅言官有不平之鳴,連舊日部屬也多有非議,只是攝于二人的威儀,倒也不敢公開彈劾。
皇后對此心知肚明,卻也夷然不懼,她暗中支持著新政,剛?cè)岵?jì)之下,竟是一幅大刀闊斧的架勢。
十一月十日,冬日的陰冷寒氣,一下都收斂起來,云端終于露出晴色,日光直直灑下,將天地萬物都染成一道薄金。
到了傍晚,街上仍是川流不息,游人接踵,京城的百姓們仿佛要把多日來的寒氣消盡,紛紛出入于酒肆店鋪之間。
寶錦以帷帽遮面,從翠色樓上看下,只見繡樓華燈,悅目怡然,街面上紅袖紛招,珠翠亂搖,好一派繁華奢靡的氣象。
這一條街除翠色樓外,皆是秦樓楚館,一陣微風(fēng)吹來,妙齡佳人們的鶯聲燕語中,又平添了隱約的絲竹妙音。
“看京城這太平熱鬧的景象,誰能想到……一年前,這里還是兵臨城下,朝頹國滅?”
寶錦飲下一盞暖酒,瞇起微醺的重眸,輕聲嘆道。
沈浩在旁侍坐,嘴唇闔動,卻仍是欲言又止步。
兩人看似意態(tài)悠然,氣氛卻隱隱帶出凝重來。
那一日之后,宋麟很快就將帳本送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厚薄不一的各色帳本,竟然用了兩口大箱才抬了過頭。
面對寶錦詫異的眼神,宋麟好整以暇道:“陛下當(dāng)年暗中經(jīng)營的資產(chǎn)甚多,可說是遍布天下,近至京畿營口,遠(yuǎn)至蜀地、大理、南越,甚至海上也有商船,可以直達(dá)旅宋?!?p> 寶錦望定了他,半晌才回過神來——
“這些……都是皇室所有?”
“是先帝私人擁有的?!?p> 宋麟微妙地糾正了她的說法,起身一揖,徑直去了,只留下寶錦一人,望著這滿箱滿匣的帳本,一時頭疼欲裂。
……
寶錦想起那日的情形,又是一陣心煩,她轉(zhuǎn)頭問沈浩道:“那些帳本,可有理出個頭緒來?”
“有了些眉目……”
沈浩皺起濃眉,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好。
“是算帳的人手不夠?”
寶錦望了他一眼,微微詫異地問道。
沈浩望著寶錦,咬一咬牙,終于說出了口——
“帳本非常干凈,但我們卻從中發(fā)現(xiàn)了別的……”
“是什么?”
“大量的違禁物交易?!?p> 沈浩低聲說道,力拔千鈞的手掌,這一刻竟是微微顫抖,險些連茶杯都掉落脫手。
“怎會如此?!”
寶錦秀眉一凝,重眸中晶瑩生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微臣當(dāng)時也不敢相信……但帳本上歷歷在目,制式刀劍、銅礦、鹽、甚至連床弩火器這些都有……源源不斷地賣出,經(jīng)年來積累的數(shù)目,已經(jīng)非常驚人!”
寶錦凝目聽著,手中已是冰冷一片。
她雖然少不更事,這年余的磨礪卻也懂了不少國事民政,上述的違禁物件,別說公開販賣,就是偷運(yùn)也是死罪,即使是最輕微的私鹽販子,抓住了也要流涉千里。
可皇家居然率先犯禁!
“也許,這些都是宋麟私下弄出來的……”
沈浩的聲音低沉,卻是虛軟無比。
“你不用自欺欺人了,這么大宗的買賣,要想長時間瞞住姐姐,是絕無可能的?!?p> 寶錦想起那日宋麟別有含義的言語——
是先帝私人擁有的!
她定了定神,拭去指間的冷汗,低喃道:“姐姐貴為帝王,天下盡握手中,又為何要……?”
雅室中一片死寂,半晌,寶錦才又開口道:“是賣到什么地方去的?”
沈浩這一回連嘴唇都在發(fā)顫,“有蜀地、南越、江南、高麗……甚至還有,叛軍那里?!?p> 最后四個字,是從他唇中迸出,幾乎要溢出血來。
寶錦聽得目眩神迷,簡直如墜云霧,心中卻是激蕩不已——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決然低喝道。
正在此時,卻聽樓梯上有腳步急響,竟是翠色樓中的一名管事!
他面色凝中,勉強(qiáng)壓住了驚惶,上前稟道:“大掌柜遣我來說一聲,底下有人要求見小姐!”
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寶錦與沈浩對望一眼,各自心中生出滔天驚駭來——
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