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北王躺在臥榻上,見到老宦官忙做掙扎狀,急著起身下跪。
“青玉,咳……快,扶父王一把?!?p> “哦,好?!?p> 姜青玉應(yīng)了一聲,把手搭在了拒北王的背部和肩部。
然而……
在扶拒北王起身的時候,他卻感受到從對方身體上傳來了一陣很明顯的抗拒。
不管他怎么使勁,那一具干枯的身體都硬是紋絲不動。
于是他懂了:
拒北王壓根就不想起來,更不想下跪。
老宦官見的人多了,很懂得察言觀色,一眼就看穿了拒北王的虛偽。
他一直了解姜秋水的為人。
這個賊寇出身的異姓王爺對皇權(quán)可一向都不怎么敬畏,當(dāng)年還沒封王的時候便敢在金殿前拔劍砍下一位從四品官員的手臂,氣得一位從龍三代的老臣險些暴斃,后來做了異姓王,更是敢調(diào)兵三萬攻打青州城,用十萬支箭從陛下的弟弟青江王景宣手中搶走了價值連城的前朝玉璽!
可就是這么一位“亂臣賊子”,陛下卻舍不得他死……
位極人臣至此,也是足夠了。
老宦官也不糾結(jié)什么禮數(shù)上的完整,而是大度道:
“王爺躺著就行,你和老奴都是老朋友了,不必顧全禮數(shù)?!?p> “圣旨老奴也不逐字逐句的念了,大意便是陛下得知王爺病重,特命老奴送來幾句慰問以及一粒續(xù)命的九轉(zhuǎn)金丹?!?p> 老宦官把圣旨卷起,卻沒有上前遞到拒北王的面前,而是直接拋向了一旁的姜青玉:
“這一位便是王爺?shù)乃墓影桑俊?p> “果然是人中龍鳳?!?p> “……”
姜青玉接下圣旨,同時抱拳行禮。
對于老閹人認(rèn)識自己他倒是不奇怪,畢竟自己怎么說也是整個楚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草包,名聲在外,以至于千里外的京城也有自己的畫像流傳。
至于這一位老閹人的身份……
他也認(rèn)得。
十幾年來,每一次金丹開爐后,楚國皇帝景宏都會命人送一粒來并州,為拒北王療傷續(xù)命。
每一次來送藥的都是這一位眉清目秀的老閹人。
楚國十大宦官第二位,嚴(yán)松魚。
先天第三品曜日境巔峰的高手,比死在荒木林的許小寺更加深不可測。
甚至有人猜測,他已經(jīng)觸碰到了先天四品摘星境的門檻,所以才會在十大宦官中排名僅次于那個摘星境的老宦官。
“謝陛下賜藥。”
聽到“九轉(zhuǎn)金丹”四字后,拒北王雙眸精芒閃爍,枯瘦泛黃的面容不禁多了一抹血色:
“老臣,咳……領(lǐng)旨謝恩!”
在姜青玉的攙扶下,這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艱難地坐起身子,雙手十指交叉握拳,以手代頭,敲了三下床沿。
“咚,咚,咚。”
拒北王的身體遲鈍而僵硬,即使有姜青玉的幫忙,也足足花了半刻鐘時間才完成了這一系列補全禮數(shù)的動作。
嚴(yán)松魚表現(xiàn)得很有耐心,臉上一直掛著淺笑,等到三聲脆響結(jié)束,才不慌不忙地從袖口取出了一只玉瓶。
“王爺,老規(guī)矩?!?p> 他提醒了一句,然后鄭重其事地走上前,把玉瓶交到了拒北王的掌心。
“我懂,我懂!”
拒北王的目光從一開始就沒移開玉瓶,雙手死死將其攥住,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半晌后,他拿下瓶塞,先是把玉瓶放到鼻子下面,一臉享受地聞了幾口氣味。
“哼——”
頓時,拒北王干枯的面容上又多了一抹紅潤,似是回光返照一般。
再然后,他又哆嗦著嘴,用一雙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把玉瓶里的丹藥倒在了掌心上,一舉一動都慢的出奇,卻又固執(zhí)地不肯喊人幫忙。
像是生怕到手的丹藥會飛了一樣。
老宦官嚴(yán)松魚見到這一幕,內(nèi)心在冷笑的同時,也是感慨不已: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這一位自稱肝膽切下來夠一桌子人下酒的異姓王才會在人前表現(xiàn)出一絲恐懼。
真是可悲又可憐啊!
“此丹……”
姜青玉低下頭顱,偷偷瞥了一眼。
嚴(yán)松魚帶來的這一粒丹藥看上去平平無奇,和他從許小寺手中得到的沒什么區(qū)別。
可他早就懷疑老閹人每年送來的丹藥有問題,否則為何每次都一定要拒北王當(dāng)面服下,而且服了藥后的拒北王病情非但不見好轉(zhuǎn),反而一年比一年更嚴(yán)重?
“唉……”
姜青玉內(nèi)心長嘆一聲。
他倒是想偷偷把丹藥掉個包,可一來么曜日境巔峰的嚴(yán)松魚在旁邊盯得太緊,根本尋不到機(jī)會,二來么,若是嚴(yán)松魚帶來的丹藥真有問題,而拒北王服下了許小寺的那一粒后病情又肉眼可見的好轉(zhuǎn)……
那么以嚴(yán)松魚的眼力,肯定會察覺到端倪。
屆時,不但拒北王會有危險,自己殺了許小寺的事也有可能敗露!
所以,此時的姜青玉應(yīng)該什么都不管不顧。
反正丹藥再有問題,也肯定是能為拒北王續(xù)命的,現(xiàn)如今皇帝景宏暫時還不想讓北境生亂,要不然也不會讓嚴(yán)松魚千里迢迢攜藥趕至。
“咳咳!”
拒北王咳嗽了幾聲,一邊咳嗽一邊用右手攥緊了金丹,然后再一點點把顫抖的右手送到了嘴邊。
“咳咳……”
他張開嘴,以一種恨不得把整個右手都塞進(jìn)嘴里的姿態(tài),把丹藥送入了口中,一口吞下。
頃刻間,拒北王感受到渾身滾燙,像是發(fā)了幾天幾夜的高燒一樣,不斷流出虛汗,精神萎靡。
只有那一雙眸子依舊閃爍著精芒,并且越來越明亮,如夜空星辰般璀璨。
姜青玉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服用九轉(zhuǎn)金丹,以往嚴(yán)松魚來送藥的時候,他生怕被這個疑似觸碰到了先天四品曜日境的老閹人覺察到什么,所以一直沒有以陰身的形態(tài)前來觀望。
今日一見,卻是有點名不副實了。
哪有什么“活死人,肉白骨”?
都是誆騙人的。
房間里可以清晰聽到拒北王骨骼易位的“咔嚓”聲。
他的血液也在如潮水般涌動,一次次循環(huán)后,令其肌膚煥發(fā)了些許光澤,不再似是一潭死水。
良久后……
姜青玉見到拒北王的手臂和臉上都脫落下來了一層舊皮。
新生的皮膚看上去仍然略顯病態(tài),卻不再那么死氣沉沉了。
這代表著拒北王的命已經(jīng)成功續(xù)上!
“啊——”
“活著,真好啊?!?p> 拒北王慵懶地伸了個腰,雙眸冷冷掃了一眼老宦官嚴(yán)松魚后,又換上了一副充滿善意的面容:
“嚴(yán)公公奔波勞苦,身子骨一定累壞了,不如就先在府上住下吧?”
“也好讓本王盡點地主之誼。”
同時,他用右手輕輕一捏——
掌中用來裝填九轉(zhuǎn)金丹的那個玉瓶便化作了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