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夢流離之人（10）

　　路明非獨(dú)自端坐在座椅上，靜候著演出的開始。

　　足可容納上千人的恢弘大廳中只有他一人就座，他被一望無垠的紅色大海環(huán)繞。

　　以深紅為底色的四周墻壁上綴飾著色彩斑斕的油畫，一旁的冰桶里存著一支“巴黎之花美麗時光”香檳。

　　“生命多么美好！現(xiàn)在請大家觀賞康康舞！”戴著小丑面具的司儀跳上了舞臺，說出了那自上個世紀(jì)就開始在浪漫之都流傳的名句。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眉清目秀的男女演員們從帷幕后涌了出來。

　　他們且歌且舞，在空曠的舞臺上演繹著那些不知被多少人傳唱過的故事。

　　而司儀卻悄然走下舞臺，走到路明非身邊摘下面具，露出那張狡黠卻讓人沒辦法討厭的孩子的臉。

　　“啊咧，哥哥你不是想看康康舞嗎？看在你已經(jīng)將大半靈魂賣給我的份上，我也就勉為其難的滿足下你的小小心愿咯。”

　　他大大咧咧的在路明非身旁坐下，變魔術(shù)似的拿出兩只酒杯斟上了清澈透明的酒液“連白花花的大腿都不感興趣了，怕是還在想上杉家主的事吧？”

　　“蛔蟲君，我需要你的解釋?！甭访鞣抢渲粡埬槨?p>　　“安啦。她還是你乖乖的公主殿下，不會突然化身為毀滅世界的血腥女皇的?！?p>　　路鳴澤淡淡地說“倒是哥哥你的表現(xiàn)真令我驚訝。要知道那可是擁有爵位的純血龍族，比你在極淵里見到的那頭尸守還要可怕得多。”

　　“是那卑微的，名為愛的東西令你奮不顧身嗎？”

　　他的臉上露出說不清是嘲諷還是憐憫的表情“真高尚吶，賣火柴的小男孩?！?p>　　“屁嘞，我只是害怕而已?！?p>　　路明非輕聲說“我答應(yīng)過她我會保護(hù)她，我不想食言。”

　　“知道你心情不好才請你來看康康舞的，結(jié)果沒想到適得其反啊?！?p>　　路鳴澤嘆息“還好沒遇上那家伙，否則即使你即使付出了四分之一靈魂的代價也未必能殺死他?！?p>　　“那家伙是誰？”路明非的好奇心被引上來了。

　　“只需些許費(fèi)用，魔鬼版維基百科很樂意解答你的疑惑?！?p>　　“滾吶！”

　　“哥哥，新的時代要來啦?！?p>　　路鳴澤的聲音空曠而遙遠(yuǎn)“那牧養(yǎng)眾生的羔羊揭開七印，于是四使者從名喚伯拉的大河中釋放出來了。

　　他們掌握著這世間四分之一的權(quán)柄，他們用刀劍、戰(zhàn)爭、饑荒、瘟疫去行殺伐?！?p>　　“但是不必害怕，因為還有我吶！”

　　他大力摟著路明非的肩膀“魔鬼永遠(yuǎn)不會背棄諾言，哪怕前路是地獄深淵。”

　　路明非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夢中的場景在眼前一幕幕回放。

　　在那個深沉的夢中小魔鬼似乎在隱喻著某些巨變即將發(fā)生，可他只是帶自己看了場康康舞，一臉“我是你貼心的小棉襖”的賤相。

　　那場噩夢般的暴雨終究是停歇了，被雨水洗刷過的天空中星河璀璨。

　　路明非搖搖頭不再思索路鳴澤話語中的深意，在床頭柜上摸索著電子鬧鐘的蹤影。

　　他忽然驚得蹦了起來，抄起椅子上的衣服就準(zhǔn)備沖出門去。

　　他這才察覺到一件要命的事情發(fā)生了，繪梨衣不見了！

　　身旁的被子上還有那個女孩躺過的凹陷，她用來御寒的長袖外套還好好的掛在衣櫥里。

　　繪梨衣手上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零鈔與一部iPhone5S，這樣的深夜里她又會去哪？

　　他的腳步在踏出房門時忽然變緩，連呼吸聲都輕柔了許多。

　　貓一樣的女孩蜷縮在沙發(fā)一角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電視屏幕，朦朧星光中那曼妙的曲線顯得愈發(fā)妖嬈。

　　電視上正重播著迪士尼的丑小鴨，這部1939年出品的老動畫也曾是路明非的童年回憶之一。

　　可繪梨衣看著丑小鴨告別鴨媽媽與那群天鵝一同遠(yuǎn)去時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仿佛這歡欣的結(jié)局只是另一悲劇的重演。

　　路明非沉默片刻，走過去將外套披在女孩肩上。

　　繪梨衣順勢摟住面前的男孩，深紅長發(fā)如水瀉般披散開來。

　　“Sakura，我不想做天鵝?！彼脴O小極小的聲音湊在男孩耳邊說，紅瞳中波光流轉(zhuǎn)。

　　路明非忽然覺得有些難過，這篇經(jīng)典童話不知伴隨了多少人的童年時代，卻只有繪梨衣覺得那只丑小鴨一點(diǎn)也不幸福，所以她在結(jié)局的時候從來都不會笑。

　　她清楚自己是跟別人不一樣的東西。

　　她只是害怕自己也會在某天像丑小鴨那樣毅然決然的離開，再不復(fù)見那深愛著的一切，仿佛命運(yùn)。

　　“Sakura帶你去看夜景好不好?”

　　他輕聲問道“在一個很漂亮的地方?！?p>　　純黑色的蘭博基尼跑車在頗有些年頭的住房樓前緩緩?fù)Ｏ?，路明非牽著女孩的手下車?p>　　住在新城區(qū)里的人們在此時大多都已經(jīng)回到家中了，鋁制框架的玻璃窗里依稀透出白熾燈明亮的光。

　　他熟門熟路的帶著繪梨衣沿著并不寬廣的樓梯走道向上爬，晚秋的風(fēng)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他們躡手躡腳的走過頂樓的樓道，就像是兩個偷偷潛入別人家中的小賊。

　　路明非的目光掠過四周，最后在那個熟悉的門牌號上停下。

　　他就那樣木木地看了幾分鐘，直到繪梨衣也駐足停下時才繼續(xù)向前。

　　他知道門后面有什么，他只是不敢按響那道門鈴。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幻想過自己衣錦還鄉(xiāng)的那一天。

　　開著豪華跑車帶著長腿妹子駕臨這個地方，讓嬸嬸知道他路明非已經(jīng)徹底擺脫了廢柴的名號，然后大搖大擺的在臥室里把筆記本的音量調(diào)到最大，欣賞她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在那次并不愉快的家庭聚餐后他終于意識到了叔叔嬸嬸對他的愛。

　　這個一百來平方米的老房子始終是他住了六年的、被稱作“家”的地方。

　　但他已經(jīng)回不去了，他不知道卡塞爾學(xué)院對叔叔嬸嬸家的監(jiān)控是否還在，他不想他們被卷進(jìn)這件事里。

　　路明非忽然能理解路麟城和喬薇妮為什么那么多年都不來看他了。

　　也許對他們來說愛他的最好方式就是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讓他一個人平平安安的長大。

　　“Sakura，前面沒有路了?！崩L梨衣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們面前那漆成墨綠色的鐵柵欄將通往天臺的路封鎖，黃銅鎖頭上銹跡斑斑。

　　“看我是怎么過去的。”

　　路明非側(cè)著身子直接從柵欄的縫隙中鉆了過去，向著身處另一側(cè)的女孩伸出手“今天的天氣很好，應(yīng)該能看到更漂亮的景色。”

　　“吶，看那里。”

　　在繞過了那些灰塵密布的空調(diào)外機(jī)與糾纏在一起的纜線后，他趴在欄桿上將遠(yuǎn)方那金碧輝煌的建筑群指給女孩看。

　　“那就是我們稱為CBD的地方?！?p>　　天空中繁星如織，在漆黑的大地上卻有一條閃爍著點(diǎn)點(diǎn)光華的“河流”在緩緩流淌，像是大群的螢火蟲在厭倦了紙醉金迷的光彩后踏上了歸家的旅途，卻又像是有一面鏡子在無邊的黑暗中映出了銀河的影子。

　　兩條同樣浩蕩的河流相向而行，盡頭延伸至看不見的遠(yuǎn)方。

　　“那是他們車燈的燈光啦，只是在有星星的時候才看起來那么漂亮。”

　　路明非說“這是我在這座城市里能看到的最漂亮的夜景了。”

　　“我第一次偷偷爬上這里的時候覺得CBD真的是太漂亮了，我以后一定要去那里生活。”

　　他繼續(xù)說道“幾年之后我就不再喜歡它了。因為就算穿的再光鮮亮麗，站在CBD街頭的我仍舊是孤身一人。”

　　“這些年我一直很孤獨(dú)啊?！彼p輕地摸了摸女孩的頭發(fā)。

　　“直到我遇見你，我的繪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