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白髭老叟偏就不信了，他偏要為了這烏枚鎮(zhèn)的百姓將藥取來，人命關天，哪是該小氣的時候，既然不給，他用偷的便是。他請友人繪了張路線圖，趁著夜黑風高，摸到了那對道侶的住處。
他仗著一身好本領，飛檐走壁入了屋內(nèi)，點了個火折子這么一照，好家伙，這屋子里樣樣奇物，險些迷花了他的眼。待他細細找來，架上的都不是，他又撬那柜子，總算在柜子中找到了五彩靈芝，正將那靈芝連盆捧出來帶走，身后卻傳來開門的聲音。
白髭老叟本想著，那五彩靈芝是個稀罕寶貝，我這般全給他們拿走了也不妥，不妨趁著天黑先盜走，待我將百姓們的病給治了，再去賠禮道歉，我做的是善事，他們也不敢怎么為難我。
可如今遭人發(fā)現(xiàn)了，自門口走進來一個坤道，飛身上來要阻止他，白髭老叟又羞又惱，舉起手里的刀就與坤道打起來，眼看那坤道抓住了五彩靈芝的盆兒要搶過去，他一刀便將靈芝斬下，卻不慎失手，將刀捅進了那坤道的胸口。
二人的打斗又將鷓云道長引了過來，白髭老叟瞥了眼在地上垂死掙扎的水鴣為了不讓事情敗露，直接一刀割開了鷓云的喉嚨，翻窗離去。
再然后，白髭老叟因五彩靈芝救百姓而名聲大噪，卻選擇歸隱岳和山，做了位世外高人。
待白髭老叟說完，真武殿里不少小散仙驚訝的嘴都合不上，他們自小被教導白髭老叟是一位大好人，應當如他一般一心為救蒼生來，不慕名利抽身去。結果如今白髭老叟卻說他是因為搶劫才歸隱的，雖說他搶劫殺人是不對，但卻又是為了救人。
仙童將白髭老叟的口供遞給他看了，確認無誤后讓老叟簽了字。那邊如老叟所說，在他的屋內(nèi)找到了已經(jīng)風干了的五彩靈芝，經(jīng)檢測能和在犯罪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菌柄吻合，還有那把沾有兩名死者血液的刀。
一切證據(jù)確鑿，陸曜只需將判決書寫好即可，這時卻有一仙童匆匆跑來，向眾神通知，玉帝急召真武神殿神君位以上的神官前往披香殿議事。如此突如其來，陸曜、獻惠、彌生三人不知所為何事，只得收拾了東西往披香殿趕。
獻惠瞧見了在披香殿外有幾個修文院的神官，心下便已明了，低聲與陸曜道：“想來是因為白髭老叟之事，修文院覺得拂了面子，要與我殿為案子理論一番?！标戧茁勓渣c頭。
進了殿里，六神殿中的真君、元君、神君們按次序列站了，先一同向玉帝行了大禮，聽玉帝的旨意。只聽玉帝緩緩說道：“丹霄，朕素聞凡間有位善人，德行極好，隱居在岳和山，大家都叫他白髭老叟，可是？”“回陛下，正是。”丹霄天君答。
“可今日我卻聽聞，那白髭老叟早年為了拿藥救人，卻不慎害了他人性命，可有此事？”“回陛下，外頭都是這么傳的，具體如何，還消得問問真武神殿的神官。”
“如今真武神殿中主辦此事的神官何在？這案子真相如何可曾查清？”
陸曜出列：“臣在?；乇菹?，此案現(xiàn)已查清，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被告也已坦白罪行，確實是他當年在秘密竊取藥品時為逃走而使用暴力手段殺害了二位死者。依天庭律法，被告入戶竊物，已是犯了盜竊罪，之后又為了逃走而使用刀具殺了二人，根據(jù)《天條?刑律》第八十八條，即轉(zhuǎn)化為搶劫罪……”
此言一出，修文院那群神官中便現(xiàn)嘈雜之聲，他們無法容忍他們所敬重的老者被人定為搶劫罪還要被判刑。
“……搶劫導致兩個散仙死亡的后果屬于情節(jié)嚴重，歸案后有坦白情節(jié)，應從輕，又因犯罪嫌疑人是凡人，當處圜土之刑?！?p> 話音未落，嘈雜之聲更甚，丹霄用眼神示意那些人安靜下來。玉帝聞言點頭，又說：“按天條來說確實如此，可是方才朕卻聽得有諸多神官以為這般處置不妥，那位白髭老叟在三界有些名聲，若有異議，就應提出釋疑，方能服眾，以示天庭公正，在場諸位若意見，覺得不妥的，可以講與諸位聽聽?！蹦侨盒尬脑旱男∩窆兕D時興奮了起來，推搡著想要出列，卻都被一人攔下。
但見那人走出來，向玉帝行了個禮：“啟稟陛下，小仙方才聽文顯真君所言，他覺得白髭老叟年已九十，雖有殺人，卻也救人，再施以刑未免不妥，似乎有些獨到的見解，還請陛下讓文顯真君一言。”
玉帝點了點頭：“文顯，你說罷?！?p> 這么多修文院的神仙鬧了半天，最后推出一個通天府的人來。
文顯真君趨步出行列，向玉帝行禮，此仙相貌堂堂，聲如洞簫，相貌端正觀之可親，舉止之中透著不輸修文院眾的儒雅之氣：“啟稟陛下，今日臣聽得人說白髭老叟涉嫌殺仙取物已是證據(jù)確鑿，恐有牢獄之災，如今聽得將處圜土之刑，私以為有些重了。白髭老叟雖然傷人在先，卻也是為救人一時沖動，在隱退之后也曾做過諸多善事，其行其德三界有目共睹，已不似當初為取藥可不顧他人性命，臣覺得白髭老叟既已正其心修其性，無再犯之可能，不會在傷害生靈，無需再施以重刑了。”
那群被攔下的神仙連道好，玉帝也含笑點頭，又問：“宣肅，你以為如何？”玉帝此舉，本是借機向修文院退讓半步。
陸曜答：“如閣下所言，白髭老叟已經(jīng)改正，且德行高尚，可他卻未曾到天庭自首，二位死者依舊尸骨蒙塵，死不瞑目。被告雖已改其心性，也難再犯案，可是其多年前作出的危害行為，及其危害的結果，確是還存在的，依天條判刑也是基于此?！?p> 玉帝又看向文顯：“文顯，你的意思是？”
“對于白髭老叟奪藥傷人之事，臣并不否認，只是覺得，白髭老叟雖然害了二人性命，卻也是為了救那些百姓，白髭老叟雖傷二人，卻也因此救了數(shù)千人，做此善事，雖然讓三界失去了兩位散仙，也為三界保住了數(shù)千生靈，算是降低了老叟所造成的危害?！?p> 丹霄已將一柱香點燃，把香爐放在殿中，玉帝道：“以香計時，諸位接著辯罷。”眾神得令：“是。”
陸曜道：“被告雖是救人不假，可他對二位死者的傷害也是真，他之后所做的善事，雖是有利于三界，卻未曾減輕他對二位死者造成的傷害，相反，被告所做的利于三界的善舉，卻是建立在兩個散仙的死亡之上的，性命不可用數(shù)量來衡量，誰又能說數(shù)千百姓的性命與兩個散仙的性命一定有個孰輕孰重呢？既作出傷人之舉，就當為所做之事負責，依著天條受罰。”文顯本欲就白髭老叟救了百姓的事，求玉帝給他一個赦免，可是又想起此事早在當年，哲孝大仙便已幫了白髭老叟求了豐厚的賞賜，如今再求赦免實屬不妥。他聽了陸曜這些話，心知二人在此事上的理念有所不同，也難說一定是對方錯了。便改換方向，道：“白髭老叟雖是有罪，但其年已九十，在量刑之時需不忘憫恤，圜土之刑對于一個老者來說未免過重，如若在服刑之時經(jīng)受不住，猝與獄中，豈不是得不償失了。”
陸曜答：“適用天條雖應恤刑，但也應當依天條處置，而天條之中僅規(guī)定了，年八十以上的凡人，在其被處以人身限制刑時可免其桎梏，并沒有可以減免的規(guī)定?！?p> 既然天條如此規(guī)定，文顯只得暗求玉帝給白髭老叟一個恩典：“雖說天條如此，但私以為在使用刑罰時應施以懷柔，不忘對蒼生的教化。一味重刑過于冷酷無情?？v觀凡間王朝末期，嚴刑峻法常在，不能止燒殺搶掠，施用暴政重典，難再挽廣廈傾頹。唯有明德慎罰，配以德教惠恤天下，讓百姓休養(yǎng)生息，教導蒼生心懷仁義，愛人敬人，兼愛利天下，以禮約束自身，方可減少昏墨賊殺穩(wěn)定三界。如今白髭老叟若能因其犯錯后改過自新、一心向善而輕于刑免于刑，便可以白髭老叟為例，可向三界示天庭德化之政，鼓勵蒼生修身養(yǎng)德，乃治理天下的上上之策。且白髭老叟年逾九十，若得赦免，可體現(xiàn)天庭敬老之德，為三界做一個表率?！?p> 陸曜反駁：“明德慎罰、教化眾生自然是要的，但這與在審判、量刑上時以律法為標準并不沖突，所謂冷酷無情，不過是將三界眾生同等的對待，以使蒼生信服，正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此不仁為真不仁乎？本案中鷓云、水鴣二位道長，隱居深山，傷害了何人？對五彩靈芝合法占有，又傷害了何人？他們應是被律法所保護的，白髭老叟殺人奪物，也應為其搶劫的行為負責。天庭雖是有敬老之德，卻不體現(xiàn)在赦免一個壯年犯下罪行的人身上，如若因年老就能逃避處罰，便是在鼓勵逃避責任而非自首，相反，人雖年老，卻也要追求其責任，便體現(xiàn)了天庭維護三界安定，對惡行絕不姑息的態(tài)度?！?p> 陸曜此言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文清神君早已按耐不住，示意文顯真君讓他來反駁，文顯后退一步，文清上前便言：“先生偷靈芝又不是謀財，他是為了救百姓，如此大善事，銜玉山這么多生員受先生指導也是做了不少救助百姓的事，天庭若判了刑，豈不是寒了三界的心？先生也不是蓄意去害人，還不是那二位道長脾氣古怪一毛不拔，這樣的人如何與他們理論，只怕是一說，他們還會將靈芝藏的更隱秘些，難道為了兩個散仙，就真能放任數(shù)千百姓去死不成？”
“可是也只是聽說他們吝嗇，又如何確定他們不肯給呢？”陸曜問，文清正要答，陸曜接著又問：“既然如此猜測，傳聞二位道長對藥石頗有研究，倘若二位道長正是要制藥救人，老叟把二人殺了，又當定罪？或者培植出了第六朵五彩靈芝，豈不是能救更多的人？再者，那烏枚鎮(zhèn)的百姓，真的愿意為了救自己而殺兩個無辜的人嗎？試問殿上諸位，誰愿去殺害無辜而保全自己？”
陸曜之所以這么問，就是吃準了那群神官不會承認，方才還對陸曜的言辭嗤之以鼻的神官，一個個忙道圣賢之言，大呼舍己救天下，吾命不足惜，何況為己害他人。
陸曜之所以這么問，就是吃準了那群神官不會承認，方才還對陸曜的言辭嗤之以鼻的神官，一個個忙道圣賢之言，大呼舍己救天下，吾命不足惜，何況為己害他人。
文清見狀，冷笑一聲，睥睨著那群同僚說：“未必吧，殺害無辜而保全自己之事，只怕有的人樂意之至。”文顯察覺氣氛不對，低聲喚其字：“景行！”好在此時玉帝沒注意到文清神君說了什么，剛剛有仙童遞了信息來，他打開一看，微皺的眉頭頓時舒展，卻又極快的換上一副惋惜的表情，伸手召丹霄近前，低語幾句，丹霄低聲相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