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夕顏把顧夫人扶進房里,又倒了一杯熱茶給顧夫人壓驚,這才看到柳兒在簾子后面探頭探腦的,顧夕顏喊了她進來,柳兒臉色煞白:“夫人和二姑娘終于回來了?!?p> 顧夕顏露出柔和的笑容安撫柳兒:“守園的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柳兒一副驚魂不定的樣子:“今天早上夫人和二姑娘剛走沒多久,老爺身邊的丁執(zhí)事就帶著一群小廝把我們都關進了守園的后罩房里……剛才我聽到外面有動靜,試著推了推門,才知道門沒鎖,大家又推薦我出來看看動靜……”
顧夫人把茶盅在小幾上狠狠地一頓,柳兒忙住了嘴,顧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沉穩(wěn)地道:“你把人都叫出來吧,該干什么的干什么去!”
柳兒忙應聲而去。
顧夫人臉色還有蒼白,顧夕顏忙道:“連累了母親,女兒心里真是過意不去。你今天也累了,女兒伺侯你休息一會吧!”
顧夫人點了點頭。
顧夕顏忙叫了葉兒端了熱水進來,又絞了帕子親自伏伺顧夫人洗了臉,柳兒進來鋪了床,侍侯顧夫人睡下后,她又去了顧夫人的小廚房一趟,做了一道簡單的百合銀耳肉排湯燉在小碳爐上,吩囑葉兒等會兒顧夫人醒了她給喝。
銀耳補脾開胃,百合清心安神,希望能補償補償顧夫人,讓她今天的心情好一些。
顧夕顏回到勿園,端娘她們還坐立不安地在等她,看見顧夕顏平安回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顧夕顏拉著端娘進屋,把今天進宮的情況和在守園里遇到顧老爺?shù)氖乱晃逡皇馗嬖V了端娘,并道:“父親為了一個歡陵竟然將宋嬤嬤給仗斃了,現(xiàn)在他又認為我知道桂官的下落,我自認為沒有夫人的面子大,等會我就去求了夫人,讓她放了墨菊和杏紅出府去?!闭f完,她轉身從箱子里找出那個瓷娃娃放在桌子上:“您也回舒州去吧!”
端娘望著那個瓷娃娃,臉上露出似悲似喜的神色,哽咽著說:“姑娘還記得這個瓷娃娃??!”
顧夕顏一怔,小小的心虛了一會,含糊地應了一聲。
端娘抱著個瓷娃娃,眼角卻流下了兩滴淚:“姑娘,我是不會走的,我還等著給姑娘當陪房嬤嬤呢!”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非常堅毅。
顧夕顏囧在了那里。
不會是要上演精忠報主的戲碼吧!
“這里面裝的全是金子吧!”端娘含淚而笑,“這可是夫人留給你的唯一的遺物!”
顧夕顏滿臉黑線。心想,我怎么知道。
端娘一副非常高興的摸了摸顧夕顏的頭,起身從顧夕顏的鏡臺小柜里拿出了個扁扁的楠木匣子。
顧夕顏臉上一紅。
里面的東西早就被顧夕顏跑路的時候卷空了,只留下一個個的空匣子。
端娘把匣子打開,似笑非笑地望著了顧夕顏一眼,然后把匣子反過來抽開了底板,里面安安靜靜地躺著的四枝澄黃發(fā)亮的簪子,根根都有拇指那么粗,四、五寸長,簪頭打成水滴型。
“我可沒想到姑娘有那么大的膽子,偷偷跑了出去,還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卷了?!倍四锫冻錾衩氐男θ?,“不過,姑娘打雁也有被雁啄的時候?!彼f著,拿起其中的一根簪子,一手拿著簪身,一手拿著簪頭,用力一拉,簪頭和簪身斷成兩截,她又用小手指上的長指甲輕輕地拔著簪身里的東西,隨著她的動作,一個卷成筒狀的黃色紙片露出了端倪。
顧夕顏好奇地望著。
端娘小心翼翼地將紙片打開遞給顧夕顏:“你看看?!?p> 黃色的宣紙,蓋著四、五個紅色的大印。
竟然是張地契,一張三十傾田的地契,寫著顧夕顏的名字。
顧夕顏驚詫地抬頭。
端娘臉上流露出追憶、苦澀的笑容:“這也是夫人臨終前留給你的……是嫁妝?!?p> 顧夕顏望著泛黃的宣紙,心里泛起一股陌生的情緒,如干枯的河床突然有一道急流流過,雖然迅速地被河床吸干了,但那美妙的滋味卻深入骨骸般的人讓難以忘懷。
端娘感嘆地道:“夫人知道老爺靠不住……一共是三十傾良田,一幢五進的宅子,兩間鋪子。田和宅子都在富春縣,鋪子在京城的東市大街上,原來和我一起伏伺過夫人的妥娘兩口子幫著管著,一年也有四、五千兩銀子的進帳,姑娘省著點花,糊嘴是不愁的?!?p> 顧夕顏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一時間,熱淚盈眶的,心里卻覺得自己這樣太“慫”了。她使勁地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讓淚水滴下來,抽出一金簪子在手里把弄著,笑道:“哎,大家大族的就是名堂多,我辛辛苦苦包了一大包,還不值這四根金簪值錢。早知如此,拿了這四根金簪就不回來了!”
端娘聽了急道:“姑娘拿走的那些金銀首飾都到哪里去了?那也不便宜,總共值五、六千金?。 ?p> 顧夕顏自信地一笑,從身邊的荷包里也拿出一張黃色的宣紙遞給端娘。
端娘怔怔地接過來一看,竟然是一張當票。
顧夕顏得意地道:“我拿了幾只赤金手鐲以備急用,其他的都當在當鋪了。一共當了五十兩,三年的活當,每年付四兩利錢?!?p> 端娘呵呵呵地笑起來,一把抱住了顧夕顏:“哎喲,我的好姑娘,我還沒有看見過比你更聰明的人了?!?p> 顧夕顏突然覺得自己好象一下子變成了小孩似的,端娘一句贊揚,竟然讓她心頭生出甜滋滋的味道來。
端娘望著顧夕顏因為高興而艷光逼人的臉龐,遲疑了半晌,哽在喉中的話還是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姑娘,老爺?shù)氖拢?,你還記不記得!”
顧夕顏的笑容疑在了嘴角。
果然,桂官的話并不是空穴來風。
端娘見顧夕顏這個樣子,要說的話反而說不出口來了。
顧夕顏定了定神,她問了端娘一個常??M繞在她心間的問題:“我娘,我娘在世的時候,知不知道?”
端娘苦笑:“我不知道夫人知不知道。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有一次他叫你去書房說是要告訴你寫字,你哭鬧得厲害……我留了心,引了大姑娘去……大姑娘讓送你回舒州……那時候你還小,我只當你是不記得了……可在舒州的那幾年,你就是不愛寫字……我一說你,你就發(fā)脾氣,亂砸東西,亂罵人……我心里有數(shù),只有依著你……有些事,我們還是要多長一個心眼才是……”
顧夕顏只覺得惡心,心中生寒,不由地縮成一團抱著胸。
端娘長嘆一聲,抱著顧夕顏的手臂一緊,道:“姑娘,你早點嫁人吧!”
啊,顧夕顏詫然。
端娘臉色凝重:“我本來就不愿意你回盛京來,可大姑娘的話也有道理,舒州畢竟是鄉(xiāng)下地方,的確不好找婆家。誰知到了盛京,竟然是要你進宮。那地方,可不是普通人能呆的,只怕是比錦心嫁的威遠侯府的水都要深。誰知姑娘竟然和我想到一塊去了,臨了不聲不響地跑了。雖說是有點不妥,不合禮法,但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我們有這三十傾的良田在手里,也不用看著老爺?shù)难凵迠y,不求男家大富大貴,只要他家風清白,品行端正,真心真意地對姑娘就行了……早早嫁了人,離開這個家也是好的。”
那顧朝容怎么辦?
一時間,顧夕顏只覺得心亂如麻,千方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端娘見她面露猶豫,知道她是放不下顧家的一切,要不然當初跑了就不會回來了。她苦苦哀求她:“姑娘,這件事,你一定要聽我的……天下不平的事多著呢,我們哪能管得過來。自己能過好自己的日子,不給家里的人添亂,關鍵的時候能給家里幫一把,也就對得起老爺和大姑娘了。姑娘,您在這事上可不能范糊涂。天下的好事多著呢,哪能樣樣都占全了。大姑娘那樣一個謫仙似的人物,當年退了米家的婚事自請進了宮,又能怎樣,沒有子嗣的嬪妃,就象那沒有線的風箏,總是虛的……”
退了米家的婚事……原來顧朝容也不是被迫進的宮啊!
念頭一閃而過,顧夕顏卻象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尖叫一聲跳了起來,把端娘嚇得一哆嗦。
不錯,不錯!沒有子嗣的嬪妃,就象那沒有線的風箏……除非有個兒子,不然都是空談……一個讓皇太后顧忌的女人……承乾宮里那道冷冷的目光,讓她想起來就覺得通體生涼……
不,不,不!
顧夕顏搖搖晃晃地從端娘抱里掙扎著站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光影都化成了一片黑鴉鴉的烏云朝她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姑娘,姑娘,”端娘扶住臉色煞白的顧夕顏,“你這是怎么了……墨菊,墨菊,快去請大夫來……”
顧夕顏一把抓住了端娘的手,虛弱地道:“不,不用,我就是頭暈,想躺躺……”
“好,好,好!”端娘忙應著,“那到床上去躺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