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海嘯（四）
槍響過后，主街上亂成了一鍋粥，每個人都想趕緊逃命，但卻把整條街堵得水泄不通，一陣陣哭喊聲不絕于耳。而在街口處，近百名愛爾蘭人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他們面露兇光的看著唐人街里的一切，仿佛餓狼見到了待宰的羔羊。
看著這混亂的場景，愛爾蘭人之中響起了幾聲不加掩飾的嘲笑，他們根本沒有把這樣膽怯懦弱的民族放在眼里。
“看看他們的樣子，甚至都不想想跟我們硬碰硬！哪怕試一下呢？也比自亂陣腳強(qiáng)吧？”安迪的語氣充滿著鄙夷，這一番話也得到了幾聲附和，人群之中的驕縱、輕視、自大的情緒逐漸占據(jù)了主導(dǎo)。就連圖薩克也開始像羊倌放羊一樣滿不在意的耍著手槍。
吉米卻沒有被人群所影響，原本冰冷的面容此時更是陰沉了三分，他看著大喊大叫的安迪，深知自己兄弟自大自滿的浮夸性格根本勸不動，只能小聲地提醒了一下圖薩克，希望這次暴動的領(lǐng)導(dǎo)者能稍微理智一點，“這樣的氛圍可不好，過于自信是要出事的。把槍收起來吧！這種場合動不動槍是兩回事?！?p> “??？”圖薩克抬起眼看著這個一貫有些沉默寡言的同伴，然后滿不在意地擺擺手，“何必要那么小心呢？這些人就是豬玀。告訴我，你什么時候見過有人被豬給殺了的？不過也對，宰一群蠢豬可用不著拿槍?！眻D薩克說著便把槍收了起來。
“對付他們，還用不上槍…看看他們狼狽的樣子，他們真不值得生活在這片土地上?！?p> “那我們還等什么？”安迪又鼓舞著人群吶喊了數(shù)次，然后迫不及待地問道。
吉米一抬下巴示意安迪往前看去，“喏，這還有幾個警察?！?p> 安迪卻不服氣地說道，“切，一個臭條子罷了！”
這時保羅硬著頭皮走了上來，隔著厚厚的肚皮，愛德華也能聽到他強(qiáng)烈的心跳聲。圣丹尼斯的警察們夾在愛爾蘭人與華人之間，他很清楚眼下的這個局勢，自己必須小心謹(jǐn)慎，每一步都不能走錯，每一句話都不能說錯。
身后的家人們亂作一團(tuán)，此起彼伏的喊叫聲把格拉斯嚇得夠嗆，他顫抖著肥大的身軀，害怕地問道，“他們打算惹事嗎？”
“也許?！卑v克斯語氣平淡的說道，然后緩緩地從懷里掏出了警棍。若有人細(xì)細(xì)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里竟然出現(xiàn)了躍躍欲試的光芒。
老威克則一如既往地拿出了鍍銀十字架默默地祈禱著，那苦澀難懂的禱文念出來比往常更加讓人心煩意亂。
愛德華刻意壓低了音量，顫抖的嗓音說不出是因為興奮、恐慌還是什么別的。他極力保持著鎮(zhèn)定，安撫著同事們說到，“我們站在這里就對了，所有人千萬不要慌?！?p> ……
主街中央，楊二和洪休等人已經(jīng)跳下平臺，混在人群之中。原本他們以為憑借自己的身份，能夠迅速清出一條逃避的道路。但是大禍降臨，誰管你是不是虎威堂主、長平幫主？混亂的人流沖散了隊伍，只剩下洪休和楊二還在一起，情急之下，他們只好躲進(jìn)一家洗衣店里。
“這些人是你叫來的？”
“二爺，我怎么可能干這種事！”
“那就好，”楊二起身觀察了片刻，隨后又趕緊蹲下，他朝洪休說，“大敵當(dāng)前，我想，不如我們休戰(zhàn)？”
洪休堅毅的點了點頭，隨即殺氣騰騰地補(bǔ)充道，“輕重緩急我也是懂得！現(xiàn)在不是計較那些的時候，但是那個洋人我還是要殺！”
楊二無所謂的表示，“當(dāng)然。鐘拳他們應(yīng)該去召集人手了，我們應(yīng)該藏——”
“省省吧老頭，我要去疏散人群，街上太擠了，您就在這好好待著吧！”
楊二一愣神，然后云淡風(fēng)輕的捋了捋胡子，頗有一絲釋然的說道，“當(dāng)然，我老了?！?p> ……
保羅向愛爾蘭人喊話道，“各位，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一定有其他辦法?！?p> 圖薩克走上前，身材矮小的他鼻孔朝天看著保羅，態(tài)度相當(dāng)跋扈，“警官，我們不想找你的麻煩，在你們受傷之前，你不如乖乖讓開。”
愛德華認(rèn)出了圖薩克的模樣，他走上前抽出警棍指著他說，“嘿！你！退后！叫這些人都退后！”
“啊，那個天真的小警官，我認(rèn)得你！還有他身后的那個黑色警官，我這兩顆門牙還是拜他所賜吶！”圖薩克譏諷地笑了笑，“伙計們，看來我們得先解決這些條子了！”
“沒問題！”
“下命令吧！圖薩克！”
“臭條子們！揍扁他們！”
這些人的反應(yīng)讓圖薩克很是滿意，他轉(zhuǎn)過身來，朝保羅說道，“兩年前的今天，他們頒布了《排華法案》，但是問題還是沒有解決，他們依然源源不斷的出現(xiàn)在任何角落，殘害著國家的命脈……需要重新洗牌了，就在今天！歷史將會銘記今天！”
“別…不要啊…”保羅恨恨地喃喃道。
“伙計們，沖??！”
圖薩克一聲令下，形形色色的白人們?nèi)缤认x一樣沖向唐人街，從天上俯視下去，保羅等人組成的防守線猶如螳臂擋車一般被沖散，緊接著被淹沒在泱泱人海之中。
白人們叫囂著、狂笑著、瘋狂地沖進(jìn)主街，打砸著視線所及的一切。而嚇壞的華人們，如同草原上被野狼伏擊的羊群，臃腫且緩慢地向后退去。
一家家店鋪的櫥窗的玻璃被重錘砸成碎片，牌匾被斧頭砍成兩半。白人們肆虐的宣泄著心中的不滿，亦或是單純的釋放著強(qiáng)盜的天性，四散而逃的華人更加激起了他們的獸性，所有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把這里的一切都摧毀掉！
裝水果的木框被扔向旁邊藥鋪的店門，應(yīng)季的香梨撒了一地，然后被一陣疾行的皮靴踩得粉碎，三兩個白人砸開木門，將店主人從櫥窗的破洞里扔了出來，店主人渾身是血地從地上爬起，還沒來得及求饒，又趕來的一批暴徒將他圍了起來，舉起了他們手里的武器……不遠(yuǎn)處，一個赤裸上身的白人怪叫著推著一架著火的小吃攤車，沖進(jìn)了最密集的人群，驚起一陣驚呼……
小吃攤車在華人之中撕開了一道口子，將瘋狂的暴徒帶到了華人們面前。紅眼的愛爾蘭人已經(jīng)不滿單純的打砸物品，他們把視線投向了手無寸鐵的華人。扭曲的嫉妒和憎恨讓他們徹底喪失了理智，他們遇人便抓，逢人便打，不管你是乳臭未干的黃口小兒，還是身形枯槁的垂髫老人，都是他們泄怒的對象。
望著接個倒下的同胞們，華人們終于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反擊。于是他們找地方安頓好親人，義無反顧地沖了出來。
因為這里是他們的家園。
一名有口皆碑的鐵匠揮舞著鐵錘敲碎了入侵者的天靈蓋，他隨后又被斜插進(jìn)來的一把柴刀貫穿了側(cè)腹，不甘的倒了下來。另一名年輕人飛奔過來將柴刀的主人撞翻在地，他騎在這洋佬的身上，隨手拿起一塊石頭奮力地一次次砸開他的太陽穴，然后提起柴刀，沖向下一個目標(biāo)……
小女孩懵懂地看著倒在血泊之中的父親，下意識想躲開一旁的打斗，卻被人帶倒在地。一位懷抱襁褓嬰兒的年輕母親小跑過來，牽過她的手向后方跑去，途經(jīng)一家洗衣店，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攔住了她。
“藏這，這里安全?！睏疃疽饽贻p母親過來。
……
華人區(qū)警察們從滿是泥濘的道路上艱難的爬起，血跡和污垢遮擋了他們的視線，顯得十分狼狽。年事稍高的老威克更是蜷縮在地上，大口地呼吸著空氣，一副馬上要去見耶穌的樣子。
剛才沖來的人群讓愛德華想起自己小時候打翻蜂巢后的情景。潮水般的人群就像當(dāng)時蜂群朝自己襲來一樣。愛德華把臉上的血漬抹個干凈，原地轉(zhuǎn)了兩圈才找到地上的警棍，然后不假思索的沖進(jìn)了人群。
保羅見狀大喊道，“愛德華！愛德華！天殺的！我們?nèi)耸植粔颍〗o我回來！靠！就知道給我添亂！”保羅一邊咒罵著一邊趕了上去。
格拉斯捂著臉上的淤青后怕道，“我不管了！我要等支援過來！你們也別去了！留下來陪我！”
阿歷克斯跟上了保羅的腳步，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道，“照顧好老威克，我們沒事的。”
阿歷克斯走后，趴在地上的老威克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像沒事兒一樣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土。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哪還有剛剛奄奄一息的樣子。
格拉斯見狀尖叫一聲，“你！你沒事？”
“上帝保佑。”老威克攥緊了十字架，朝反方向跑去，“我去局里搬救兵，你快去跟他們一起！”
“這……我……”格拉斯雖然性格膽小懦弱，好吃懶做，但是也多少要點臉面，他知道這時候自己不上以后就沒臉在警察局待下去了。一想到日后眾人嘲笑的嘴臉，格拉斯跺跺腳，渾身的肉顫了三顫，尖嗓子大喊一聲為自己打了打氣，隨后跟上了愛德華等人。
卷入戰(zhàn)局的愛德華還沒走兩步，就看見一個把華人摁在墻邊不停揮拳的愛爾蘭人。他立馬上去逮住那人的肩膀使勁一甩，將兩人分開。那人大感惱怒，回頭一看竟是個白人條子，嘴里咒罵著就朝愛德華走來。
不過愛德華絲毫不懼，他搶在那人之前探出左腳，以腰為支撐點，握著警棍的右手掄了個半圓，強(qiáng)有力的一棍打在他的耳根上，那人便當(dāng)場昏厥過去。
“先生，你還好吧？”愛德華彎腰將那華人扶起，沒想到那華人看清愛德華的樣貌之后，慌忙一頭將愛德華頂開，嘴里嘟囔著他聽不懂的中國方言消失在人群之中。
“天殺的！他救了你的命！混蛋！”保羅走到愛德華身邊，朝那人逃走的方向啐了口唾沫，然后將一個愛爾蘭人拉開，囑咐道，“盡量不要傷害他們——靠！你他媽打斷了我的鼻子！”
受到突如其來的一擊，保羅反手就是一拳將對方撂倒，然后施展警棍打歪了另一人的下巴，接著把自己剛說的話拋之腦后。
愛德華剛卸下一個暴徒的武器，眼睛余光注意到旁邊有人偷襲，他心中暗叫“不好”，那人卻被飛身而至的阿歷克斯一腳踹走。二人互相對了個眼神，便背靠背協(xié)同作戰(zhàn)起來。
幾名愛爾蘭人見狀不妙，打算轉(zhuǎn)身就跑，剛一回頭就撞上了肉山一般的格拉斯。格拉斯倒也干脆，閉上眼睛順勢往前一壓，幾人瞬間便被壓得動彈不得。
“你們死了嗎？”格拉斯從地上爬起來，小心翼翼地問著被自己壓到暈厥的幾人。
“所有人向我靠攏！他媽的！這事完了以后，我得好好跟警督聊聊！”
格拉斯負(fù)責(zé)吸引火力，主戰(zhàn)力愛德華和阿歷克斯承擔(dān)著進(jìn)攻重任，而保羅則照顧全局，時不時出來補(bǔ)刀。
幾名警察聚在一起，互相配合，協(xié)同作戰(zhàn)，慢慢形成了一股不可忽略的力量。不少愛爾蘭人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開始將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別有用心的人隨即喊了起來，“條子打人啦！他們在打自己的同胞！”
“該死的條子！該死的條子！該死的條子！”
聽到這邊的動靜，不遠(yuǎn)處的安迪放下手中奄奄一息的華人，像一頭瘋狂的野牛一般朝愛德華沖了過來。愛德華躲閃不及，被他張開雙臂舉過頭頂，朝一張木桌扔去。只聽“咔嚓”一聲，木桌應(yīng)聲而斷，愛德華痛苦地捂著側(cè)腹肋骨處，倒在地上久久不能爬起。
“媽的！”保羅眾人正欲前去幫忙，一群人又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白人們依靠人數(shù)優(yōu)勢一擁而上，兩個人一左一右將保羅架住得動彈不得，這邊阿歷克斯剛解決完一個對手，打算解救保羅，但是眼花繚亂的亂拳讓他不得不放棄了這個念頭，只得退在一旁勉強(qiáng)招架。體型龐大的格拉斯則被另一幫人困住，七八名壯漢一齊用力，將格拉斯生生拽倒在地，只聽“轟”的一聲，格拉斯倒在地上，揚(yáng)起層層灰塵。壯漢們隨即疊羅漢一般將格拉斯壓在最底端，讓他動彈不得。
……
華人之中雖有人選擇反抗，但兩邊人數(shù)上的差距實在太過明顯。就在他們開始有些抵擋不住的時候，一個身影開始游走于人群之中。
洪休矯健的身影就像穿梭在林間的飛鳥，他總能輕描淡寫地化解突如其來的攻擊，也能恰到好處的保護(hù)下將要被毆打的同胞。
“大伙兒被疏散的差不多了?！焙樾莪h(huán)顧四周，心里這么想著，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來。他沖向一人，重心一沉，手腕發(fā)力，一名白人便被他摁在地上。解決一人之后洪休沒有停下，接著蹬墻而起，雙腿在空中抹出一道彎月，腳跟由下而上踢斷了另一人的下巴。落地之后又配合一個菜販將一名敵人打倒在地。
洪休的出現(xiàn)大大鼓舞了華人一方的氣勢，他們重新鼓舞精神，迎上對面的敵人。
冷不丁背上挨了一腳，洪休整個人踉蹌地向前倒去。他順勢一個翻滾，卸力之后立馬起來擺了個架勢和對方對峙起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但是自己必須堅持到幫眾趕來。洪休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準(zhǔn)備繼續(xù)提拳迎敵。
這時洪休側(cè)方出現(xiàn)了一陣騷動，只見一名衣著華麗的華人青年正施展著大開大合的招數(shù)，拳腳所到之處均是哀聲遍起。
洪休定睛一看，隨后無奈地微微一笑：不是楊破還能是誰？
楊破就像是古代先登破陣的先鋒一般，手持一把利斧將街道的另一邊沖的人仰馬翻，就連最強(qiáng)壯的愛爾蘭人也無法阻擋楊破前進(jìn)的腳步。
他舉起那個推著攤車怪叫的白人抵在身前當(dāng)作掃帚，將面前的白人清了個干凈。接著振臂一呼，那白人便在天上畫了個弧線，人堆里接著傳來一陣驚呼。
楊破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洪休，一路打殺朝洪休這邊靠近，洪休也施展身法，一番輾轉(zhuǎn)騰挪之后，二人終于接頭。
“其他人呢？”
“我怎么知道？我是一個人打過來的！”
“倒像是你能做出來的事。手上沒事了？”
楊破一扯胳膊上的繃帶，“啥？這個？嗨呀，障眼法，我爹想的法子，蒙你用的?！?p> 洪休無語地默念：妹啊，咱家好歹也算是個鄉(xiāng)紳之家，你怎么看上了這么個缺心眼的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