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午,我懶洋洋地躺在床上。
或許是因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或許是因為懷孕了,我覺得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放松一下了。
我躺著,回憶著今天的往事,我想到了賢超把頭埋在我的手上,我想到了他說的那句話:“我能補救嗎?”對,如果我沒有記錯,他說的就是這句話。
我確認了這樣一句話,一下子變得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我這個人的腦子一直不是很清晰,這是我對自己最好奇的地方!很多時候,特別是關(guān)鍵的時候,我總是迷迷糊糊。而現(xiàn)在,我又像一個天真無知的小女孩,我在幻想中陶醉在曾經(jīng)失落的夢想里。
我覺得,我贏得了張賢超的心。但是我不知道我無意間又讓我們的距離拉開了。比如,他剛才離開的時候,那鄙視輕蔑的眼神,我就完全沒有注意。
我就是這樣一個可恨可氣的人。我完全搞不懂自己的心,比如我很希望他回來,但是當他來到我身邊,我的內(nèi)心就會想到心酸的過往,控制不住大哭大鬧,把他趕走。
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我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感。
睡到下午,我以為張賢超已經(jīng)回來,但是和我共處的仍然是空寂的房子。我的床頭還放著中午吃完的面條,碗沒有洗,杯子里的熱水已經(jīng)涼了。
我自己走進廚房想弄一點吃的,剛打開火兒,一股奇怪的味道,我又要吐了。
我只要稍微一難受,我就開始怪罪張賢超,如果他在,我可能又要哭哭啼啼,甚至摔摔打打破口大罵。
我想我心里住了一個惡魔,或者說有了一股惡氣,只有他能把我這魔鬼激發(fā)出來,也只有他是我惡氣的承受對象。
我心里抱怨著他,怎么還不回來!一邊在家里尋找水果。冰箱里還有幾個蘋果,是當初博然買的。
昏昏沉沉地我又睡了一會兒,睜開眼睛已經(jīng)是晚上9點多了,賢超依舊沒有回來,我從一開始的納悶變成了憤怒。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知道我懷孕了,現(xiàn)在身體很虛弱,他竟然不回來。
我不會給他打電話的,我就要看他什么時候能回來。
漫長的等待,他依然沒有回來。我覺得自己的等待變得索然無味了。
我又睡著了。夜里我忽然覺得有一點點不自在,我翻個身,覺得其奇怪。打開燈一看,內(nèi)衣上一片鮮紅。
沒有任何預兆的我見紅了,我嚇壞了,這是怎么了。在慌亂中,我拿出手機撥給賢超,手機響了3聲,他沒有接,我委屈低掛斷了電話。
總是愛浮想聯(lián)翩的我要面對現(xiàn)實了,我和張賢超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我怎么還好意思在這里埋怨他,等待他甚至先把自己的怒火發(fā)泄到他身上呢?
他走之前看我的眼神還不能讓我清醒嗎?我和他之間只有這個孩子,而且還是突如其來的情感紐帶。這不是互相吸引,心心相惜的情感。他上午的體貼和溫柔都是因為孩子,也都是對孩子的,我怎么可以自作多情,自尋煩惱呢?
看來,我太高看自己了。
我沒有時間悲傷,我準備用手機百度一下見紅的情況是怎么回事,誰知我剛剛稍微挪動一下身體,出了更多血。
我徹底慌亂了,拿手機的手開始顫抖。我又撥了賢超的電話,電話響鈴4聲,依舊沒有接聽。
我容不得多想,立刻撥打了婭楠的電話。
婭楠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疼得站不起來。婭楠看到我一腿的血,更是驚慌失措,一個電話把勝義也叫了過來。
而勝義在和博然正在一起吃飯,兩個人聽了情況立刻一起來了。
然而婭楠、勝義和博然一個比一個慌亂,最后還是我強忍恐懼,指揮他們打120 ,拿各種用品,他們終于手忙腳亂把我送往醫(yī)院。
進了急診室,護士看著嚇傻的他們?nèi)齻€,也不知道責怪誰,只是說了一句:“都懷孕了還讓孕婦這么傷神!”
“誰是家屬啊!”另一個護士喊了一聲。
三個人一陣沉默,我仰起頭艱難地說:“家屬加班沒有來?!?p> 到現(xiàn)在為止,我還是不想太丟顏面。
醫(yī)生說話總是很直言不諱,更不會在意我身邊有人,聲音很大的說:“你這個得刮宮,你懷孕都一個月了,不知道注意點嗎?”
博然和勝義悄悄走了出去。
“大夫,刮宮什么意思?”婭楠小聲地聞。
“孩子沒了,宮腔要清理。”護士冷冰冰的說。
我聽了后打著哆嗦問:“我今天去醫(yī)院檢查還好好的?!?p> 護士像沒有聽見我說話,給了婭楠很多單子,然后輕飄飄地說:“沒保住原因有很多,你這個應該一開始就不太好,其實你得想開,這是優(yōu)勝劣汰?!?p> 優(yōu)勝劣汰,這個詞也可以用在孩子身上嗎?太殘酷了,我和賢超的孩子為什么會被優(yōu)勝劣汰?是不是因為他沒有得到愛,他知道他的到來和愛無關(guān),所以就選擇了離開?
婭楠不知所措的走了出去,我聽見博然說:“你們回去吧,可可姐的老公一會兒就會到了,交給他就好了?!?p> 我閉上了眼睛,眼淚順著留下來。博然了解我,他知道,我不想失去尊嚴。
我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孩子出事了,孩子的父親卻不在。他拋棄了我們,不顧我們的死活,還和我離了婚,這種事情讓人知道,我會承受更多痛苦。
因為疫情,博然需要做核酸才能進入病房。核酸結(jié)果出來前,他一整晚都醫(yī)院大廳里呆著。第二天,他的核酸結(jié)果出來,便開始待我配合各種術(shù)前檢查。他扶我回病房休息的時候,張賢超忽然風塵仆仆的推門進來。
他看到博然扶著我,眼睛里的緊張和不安變成了悲傷。
“哥,你來了……“博然松開了我的胳膊。
賢超徑直走向我,抓住了博然剛剛松開的我的胳膊,眼睛在我臉上掃視著,他的眼睛里都是紅血絲。
“可可姐,我先走了?!辈┤击鋈煌说介T外,我目送他離開。
待我收回目光的時候,看到賢超還在瞪著我。他的眼神里迸出很多很多的情緒,責備、憐憫、嫉妒、哀傷和悲痛……迎著他的目光,我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淚。
這不是自憐的眼淚,我是明白了,我沒有了倚靠,我開始屈服于命運了。
“你怎么回事?”這是心有靈犀嗎?他又問出了我想問他的話。我不解并嗔怪地瞪著他,冷冷地回答他:“你看到了,孩子沒有了。你怎么有空來呢?”
我輕輕地坐在了床上,他跟著癱坐在我身邊的椅子上:“婭楠問我你的情況……”
我不想聽了,我躺下閉上眼睛,不想再說什么。
這時候護士來了:“家屬,有床位了,準備手術(shù)吧?!?p> 手術(shù)是全麻手術(shù),所以必須有家屬陪同。一直到我被推走的那一刻,賢超一直緊閉雙唇一句話也沒有說。直到醫(yī)生為了確認推走的是我,大聲喊我的名字的時候,賢超用充滿悲哀的聲音說:“是,她是竇可可。”
當我趟上手術(shù)臺的時候,麻藥還沒有起作用。手術(shù)臺那冰冷的儀器還有直沖手術(shù)臺的燈光,讓我覺得很恐懼。
現(xiàn)在,我無人可以倚靠,我必須想辦法驅(qū)散這樣的恐懼,我一邊打著哆嗦一邊聽著醫(yī)生傳遞托盤的聲音,還有他們拿各種手術(shù)刀碰撞的聲音,漸漸地失去知覺。
隨著知覺的消失,我感覺自己面前某一扇大門被關(guān)上了,這扇門從此堵得嚴嚴的,我就只能置身于黑暗之中。
我沿著黑暗走著,胸腔里漲滿了遺憾和失望,我想哭哭不出來。我又有了一些很恍惚的感覺,我加快腳步,像一只發(fā)現(xiàn)了危險的小兔子,慌亂地找著出路……
忽然我感覺有人在狠狠地抓我的胳膊,我睜開眼睛,原來是醫(yī)生在測我的血壓。醫(yī)生看見說:“醒了,手術(shù)結(jié)束了。”
好快啊……孩子就走了,徹底放棄了我這個媽媽。
醫(yī)生叫來了家屬,賢超臉色煞白的把我推回了病房,他的下巴一動一動的,卻始終沒有說話。
等麻藥的勁兒過了不久,我看著床邊盡顯疲憊的賢超,有氣無力地說:“你忙,你就走吧。孩子沒有了,咱倆也沒有必要再見面了。”
賢超聽到這句話,有一點不自覺的后退,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傷害。甚至,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比昨天消瘦了很多,他像是個在等待宣判的人。
他忽然哀求一樣抓住了我那只沒有打點滴的手,他把我的手貼在自己的額頭上。他的嗓音有點嘶啞了:“可可,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孩子?!?p> 他說完這句話,我閉上了眼睛。我告訴自己一定不要哭,一定不要哭,我再也不在他面前哭了。
他抬起頭,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無動于衷的臉。
他忽然用力要把我的手捏碎一樣,他壓低嗓子冰冷地說:“可可,你是不是不想要這個孩子?你不想要我的孩子嗎?”
剛說好的不哭,我的眼淚卻不爭氣地滑落了。
“是我總是讓你傷心,你一定不想要我的孩子——這個孩子怎么來的?我是強迫你的……”他的頭深深地埋到了我病床上的被子里,他滿頭的黑發(fā)觸碰到我的手,陽光灑在他的黑發(fā)上,我忍不住想安慰他。
忽然他又仰起頭,他的臉好像已經(jīng)變形了一樣。這一次他離我那么近,我不由自主地往后撤了一下身子。他好像一個兇惡的野獸一樣盯著我:“竇可可,你恨我對不對!難道,這個孩子是……”
他還想繼續(xù)說,但是當他看到我虛弱、害怕的樣子,他咽下了話頭,只是他的嘴巴還是張開的。
他推開我的手,避開了我的目光。賢超是一位君子,他不會說出卑鄙的話。
我知道他要說什么,我已經(jīng)理解了他的意思。事到如今,嫉妒和猜測已經(jīng)沒有意義,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
讓我們都給對方一些尊嚴吧。畢竟夫妻一場,體面分手吧,那怕看在我們孩子的面子上。我的眼淚涌出眼眶,我想起手術(shù)室里那個夢,人生的一扇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無論我多么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我也要自己走下去了。
賢超又一次握住我的手,他很認真地把我的手展開,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然后低頭輕輕親吻一下我的手心:“可可,你去尋找你的幸福吧。不要在我身邊受苦了?!?p> 他的眼淚滴到了我的手心里。